当章义带着章十八与常五沿着山道走下山时,程亦正带着麾下一千七百老卒静静地肃立在原野之上。
他们中有很多人失去胳膊或是腿,也有蒙上了眼睛,只能靠身边同袍搀扶的。
还有很多却正当壮年,他们端坐在马上,身上甲胄兵器一样不缺,眼神中也带着些许不满。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在大战将近的时候,要脱离大军,反而来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程都尉没说,作为老卒的他们自然也不会问。
程亦看到章义骑马跑了过来,也打马迎了上去。
“少主公。不,应该叫主公了!”
章义看着程亦在马上抱拳行礼,也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除了赵尽忠,连程亦也是自己阿耶曾经的部曲。
“程都尉,你这是.....?”
程亦把布帛交给章义,然后说道:“大都护告诉我,请你善待安北军最后的骨血。”
章义接过布帛打开查看,发现上面是师俊彦对自己父子的愧疚之情,以及他深知自己所作所为会成为解开北方乱象的最后一道枷锁。
信的结尾,一句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让章义看到了师俊彦的决绝。
章义收起信,又看了看程亦以及身后的安北军士卒,,只是拿出那块象征着章氏家主信物的玉牌,交予程亦手中,然后说道:“在军中传看,告诉他们这是何物,我是何人!”
程亦点了点头,然后拨转马头,高举玉牌,在列成三列横阵的一千七百老卒面前来回奔驰,并高声呐喊。
“我们即将跟随的,是英公之后,章破虏之子,章进、”
程亦手中的玉牌对于列成横阵的一千七百名老卒来说,过于渺小,而且他一个人的声音也不那么清晰。
但很快,就有看清玉牌并听清程亦喊话内容的前排将校不断向后呼喊,声音愈发大了起来,直到全军都已经听到程亦喊出的那个名字。
老卒们眼中的不满在慢慢消退,他们眼中开始慢慢有了期待,随着程亦与一众将校的呐喊开始捶打胸甲。
很快,敲击胸甲的声音便盖过了呐喊声,直到章义走上前去,高高举起手中的横刀在阵前来回奔驰过后,老卒们才渐渐停了下来。
章义在阵前高声喊道:“此后,尔等皆我同袍,我必使尔等生有所养,死有所终。皇天在上,厚土为证,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章义并没有用什么大义笼络这些百战老卒,他说出了老卒们最关心的一件事情——伤者有人赡养,战死者能得埋进土里。
章义的话通过前排的将校们再次传递了下去,很快老卒们捶打胸甲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并且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这些久在塞外的老卒们最在意的,并不是高官厚禄,见惯了受伤老卒无人问津,战死者只能烧成灰埋进一个陶罐里的他们要的是伤后的一处居所,死后的一抔黄土,一块木牌。
他们早就没了少年时的莽撞无知,取而代之的是壮年之后对自己厮杀半生的交待。
章义给了他们最简单的,也是最不简单的承诺。但这些对老卒们来说,足够了。
章义扫视着眼前这一千七百老卒,感受着他们目光中的期待与激动,连胸中的苦闷似乎都一扫而空。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仍旧压不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扭过头对一旁的程亦说道:“走吧,我们回寨子里再说!”
在章义的吩咐下,常五早已经上山告之裴彻,裴彻此时正在与程老丈商量如何安置这一千七百老卒。
对于章义以及此前见过的十二名部曲老卒,程老丈自然是没有怀疑,可当听说寨子中还要住进一千七百边军老卒时,程老丈就有些担忧了。
“小郎君,你可不要诓骗老丈,老丈当年也是见过边军的,虽说有军纪约束,但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我现在可还记得呢。”
裴彻笑了笑说道:“老丈不要担心,士卒们会在寨子后方再开辟出一块空地扎营,不会过多叨扰寨民。再者说了,以后他们也是常驻我们老龙岭寨子的,如何能做毁坏自家窝棚的事情。”
程老丈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寨子门前进进出出的寨民说道:“小郎君可千万要保证不会出问题,这些大多都是妇人老幼,可经不起下一个草上飞。”
裴彻见程老丈还是担心,便索性拱拱手说道:“我陪着老丈一起,若是有问题,我自当与老丈一同去找主公求个说法!”
程老丈这才点了点头,然后便与裴彻一同去往寨子中央的空地敲起鼓来。
这面鼓是程老丈用来召集寨民专门放置在此的,每当鼓声响起,寨民们就知道程老丈有事情要宣布了。
虽然这几个月除了最近一次召集大伙是为了告之章义以后要在此地生活,程老丈要认章义为主公之外。其余几次召集大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