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抬头，就算不这样做已经开始感到头晕目眩了。
皇帝颀长的影子将她笼罩其中，话音从头顶落下：“张殷，接玉。”
张殷咽了口唾沫，缓缓向上伸出手去，那如意触手生凉，沁到她骨子里去。明明没有几两重，落在张殷掌中确仿若重逾千斤，她觉得自己再不赶紧做出下一步动作怕是要出事。
于是她赶紧朗声谢恩：“民女张殷多谢皇上及各位娘娘厚爱。”
此时周太后突然开腔笑道：“皇上说的真没错，太子这回确实脾气大了，若不是他坚持，这会子屋里头还有贵嫔姬妾齐声给太子妃道贺呢，眼下倒冷清了。”
“这倒也不急，”皇后笑盈盈地接话，“先前陛下与太子妃问答，足可见太子妃端方大气，胸有丘壑，定然会促成太子殿下后宅中嫔妾和睦，祥云瑞气的。”
张殷扯扯最脾气露出个应付的笑容，也不好作他答。
此时万贵妃幽幽道：“纵是太子妃端方贤淑，收嫔纳妾到底得太子殿下点头，此事怕是太子妃得多费心咯。”
众人一时没听出万贵妃这阴阳怪气的到底想表达什么，还是朱见深本人出面打圆场道：“这些事都说远了，待二月太子大婚毕，朕心头这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太后笑呵呵接话：“陛下为太子思虑深远，太子必能领会其中之意，感念父皇舐犊之情。”
“若真是如此便好了，”朱见深急不可戏地轻叹一声说，“眼下朕只盼着快快抱上孙子就是。”
一切都像梦一样。
张殷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捧玉起身，退出长乐殿，又是如何收拾包袱，登上专门为她准备的马车，出了宫墙，往家中去的。
百姓们纵使不是十分明白，也看得出这自宫门出行出的队伍富贵非常，三三两两聚在街边讨论，经见识广博的读书人一提点，大家才知道这是宫中选定的太子妃婚前归家了，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期待看着这位太子妃家往何处去。
队伍最后停在张家那略显破落寒酸的院门前，一路尾随而至的好事者不由得唏嘘起来，有的留下继续围观，有的迫不及待跑去向其他人传递消息了。
官家人做事就是周全，张殷被选为太子妃的事早已在皇帝做下决定时就专门派人往张府告知，眼下张殷在宫人搀扶下走下马车，进门时一眼便瞧见自己的父母兄弟已经等候在院前，见着她便纷纷下拜，恭请太子妃躬安。
张殷又感到头脑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都显得这样不真实，她还是怀疑自己活在梦中。
是宫人在她耳边悄声提醒，她才上前扶起父母，客气一番，在簇拥下进了厅堂。
之后众人如何齐声道和，嘘寒问暖，她意识中只是模糊，嘴上疲于应付，女官们以为她今日在宫中实在疲累，于是打发了家人，扶她回屋休息。
回到自己的闺房，眼前所见都像是恍如隔世，张殷把所有伺候的人全部遣出屋去，坐在菱花镜前呆呆望着镜中脸色略显苍白的自己，突然落下泪来。
离着钦天监定下的大吉之日只有一月不到的时间，这期间里张家上上下下都浸泡在欢喜之中。虽说家境贫寒，但张峦现在向别人借钱基本是张口就给，要借多少有多少，这些凑来的钱他给家中老老少少，尤其是自己跟夫人，两个儿子置办了好几身崭新的头面衣裳，薛姨娘也跟着沾了光，头一回穿上绸缎裙衫，戴上金玉钗饰，高兴得都要哭了。
张殷看着这欢欣鼓舞的光景，却感到自己恍若局外人，内心平静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同样不那么高兴的还有一人，那就是张延龄。他因为表现得不够喜悦还被父母轮番教训过，假笑是学会了，但是单独见到姐姐就顿时破功，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姐姐，你以后还能回来吗？”他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望着张殷问。张殷瞧着她的模样也是眼眶发酸，吸了吸鼻子答：“会，会有机会的。只是……这种事我也没法做主，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张延龄擦了把眼睛终于憋不住哭腔道，“茵姐走了，你也要走，以后我们仨还能在一块吗？”
这是整个张家第一次有人问起张茵的去向，张殷终于红了眼睛，哽咽道：“这怕是就难了，能不能再聚，只看天意。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茵妹好歹留在了宫中，往后少说也是个女官，我会……多多照看她的。”
“是吗？对哦，”张延龄挤出笑容道，“现在你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茵姐儿做个宫女，那还不是在你手底下管着，她可算有个大靠山了。”
“什么皇后不皇后的，还没轮到的事儿别急着说，”张殷伸手虚掩了下弟弟的嘴说，“这么大了这嘴还没遮拦，以后说话仔细些，可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跟姐姐一起，也得这样吗？”
张延龄望向张殷的眼睛里已然有了泪光，张殷强迫自己露出笑容，伸手给弟弟擦了擦泪说：“以后你再要见我定是在宫中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