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阵笑声,元昐非但没有恼火反驳,反而像突然被抽取了精气神般,委屈地垂下了头。
她身前的镜子反射出一片浓稠的黑暗,一张女人脸如出水般从黑暗中突破,显现在光亮之下。
那是一张苍老得不像话,却又精神矍铄的脸。
“双姨。”元昐低低地喊。
双姨穿着佣人服,花白的头发紧紧地梳到脑后,绷得太紧了,甚至脸上的皱纹都被拉得变形。双姨一步步走到她身后停下,取过化妆台上的梳子,替她一下一下地梳理头发,眼睛却不看她。
“双姨。”元昐得不到回应,再次呼喊。
双姨不但不应,还斥骂了元昐一句:“别喊我,我嫌丢人。”
元昐深吸一口气,没有反驳。
作为一个照顾起居佣人,双姨之所以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全因她是元昐的母亲陈三妹身边的旧人。
陈三妹去世得早,双姨便代替陈三妹一直照顾着元昐,事无巨细,不分日夜,一照顾就是几十年,地位自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李淑怡那女人蠢得上天,你怎么还留着她?”双姨说话一如既往地刻薄。
元昐将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垂着头好一会儿才道:“李淑怡能做事。”
“能做事的人那么多,不差她一个。”
“还算忠心。”
双姨不屑地哼了声:“对李淑怡,你倒是容忍度高,怎么面对着昨天那个女人,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元昐猛然抬起头,目光透过镜子与双姨的相接,不甘、恼怒、愤恨,向告状一样传递给双姨,嘴里接连喊了几声:“我恨她!我恨他!我恨他们!”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在外向来给人德高望重、沉稳和善的形象,谁能想到元昐也会发出这种孩子般的控诉?
元昐捂起脸,回忆起游艇上的事,指缝里的眼睛释放出一丝痛快——
游艇上,元昐要举办招待会,将房地产事业部下一些重要的关系聚拢起来。本来蒋氏重工规模小了些,不在邀请之列,但架不住蒋韵儿一人得道,全家鸡犬升天,蒋家的其他人全都来了。会场上,蒋正男虽不敢以元承和的老丈人自居,却也高傲得鼻孔朝天,居然在元昐做东的招待会上以主人的姿态指手划脚,大放厥词。元昐顾及形象,面上不露,内里却急火攻心,去甲板透气。
好巧不巧,碰上了蒋正男的大女儿,蒋菲儿。
蒋菲儿与元昱关系亲密,是元昱多年来的女朋友。元昱与自己极不对付,按说蒋菲儿见了她该避嫌才是。
可这天蒋菲儿见了元昐,不但不走,还凑上前来。
聊了几句发现,这女人是来给她那个闯了祸的亲弟弟做说客的。元昐看着面前强装镇定的蒋菲儿,冷笑道:“这种事情,蒋小姐怎么不和小昱说?”
蒋菲儿一愣,没有答话。
“噢,忘了恭喜蒋小姐。没想到蒋小姐没能给妹妹当成伴娘,倒是因祸得福,终于嫁了小昱。既然如此,都是一家人,这么小的事情,你让小昱跟我提一嘴便是,还用得着自己专门来一趟?”元昐的面上笑得和蔼可亲,心里却巴不得咒死他们。
蒋菲儿迷惑地压低了头,上前一步:“这是什么意思?”
元昐恨她明明懂得其中关窍却还要装傻,嘴上笑着,眼里冷得像刀:“蒋小姐是觉得新婚燕尔,你侬我侬,不好意思跟小昱提家里的要求?还是说,蒋小姐觉得以我们姐弟之间的关系,解决不了你家的事?”
她转头瞥了眼船舱里高谈阔论的蒋正男,给出第三个“意思”:“还是蒋小姐觉得,以你们蒋家现在的地位,已经可以随意指派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蒋菲儿很着急,反而抓不到重点。
元昐撇撇嘴,从心里鄙视蒋菲儿。
本来她只恨元昱,对蒋菲儿没有什么态度。但这个女人在邮轮上随元昱跋扈地闯进自己的地方,看了她的笑话,她一直记在心里;又在谢清月身后一副狗腿子模样耀武扬威,站队站得明确,向她表明了态度。如今两姐妹嫁了两父子,一朝得势,还来对她呼呼喝喝?真是什么人也敢欺负她了么?
“行啊,你弟弟的事情,我答应。”元昐笑了,态度平和,像个平易近人的长辈。
蒋菲儿以为饼从天降,怔愣间还记得道谢:“那就谢谢”
“不过,”元昐笑了笑,“蒋小姐要拿出同样的诚意来换才行。”
蒋菲儿戒备地盯着她,她也不想跟蒋菲儿卖关子,下巴比了比蒋菲儿身后的大海:“你自己跳下去,玩玩水,等我觉得你玩够了,再上来。”
“跳跳海?”蒋菲儿不敢相信,声音也抖起来,“这,这可是二楼不对,这可是冬天!”
“今日天气挺好的,不是么?”元昐浅笑着,提醒她,“跟你弟弟做的那些事情比起来,只是叫你游个泳,不算过分吧?”
“我不会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