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将衣服搭好,在床边坐下,看着庄篱。室内灯火明亮,但不知道是不是灯火太亮了,她的眉眼有些恍惚,看不太清。其实他先前也没看清楚她的样子。他向庄先生求娶,庄先生同意后,她没有出来,只通过庄夫人表达听从先生和夫人的安排。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婚礼上,掀起盖头。但那时候戒备着前堂的张择,挂念后堂的庄先生,人多灯影妆浓,也没看清长得什么样,紧接着就是侍奉庄先生,再后来城门外将新妻子送上马车。她服孝在身,素衣净面,他也第一次看清了模样。想到这里时,周景云忍不住抿了抿嘴,幸亏有着一眼,要不然回到家在母亲屋子里见了,都要认不出自己的妻子。他对这个妻子也不了解,除了她是白循的女儿,被庄夫人收为弟子之外,便一无所知。人不太好,周景云抿了抿嘴唇,适才在母亲那边,东阳侯夫人抱怨说“你找的这是个什么人啊,知道她行事言语多恶劣吗”一个女孩子能多恶劣,是因为他妻子这个身份引来的不满罢了,他示意庄篱:“坐下来说话吧。”庄篱依言走过来坐下,看着他。“怎么不太好”周景云问,又说,“我先前问你在家有没有受委屈,如果受了委屈,不得不自保,这不是你的错。”庄篱说:“我先前说过,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故去了。”周景云点点头。“所以,我克母,被视为不详。”庄篱说。这个啊,周景云要说话,庄篱又截住他的话:“是真的不详,不止是我母亲,从小到大,在我身边的人都容易不好,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自己卖了自己,从族谱上刮去名字,就是不想影响白家。”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但还是没用。”“不仅白家,收留我之后,庄先生也——”“庄先生也死了。”周景云接过话,看着庄篱,“庄夫人,你,我,我的家人,这世上每个人都是要死的。”庄篱看他一刻,笑了笑:“我知道,世子连钦犯都敢带回家,自然不怕这些事,只是这些事还是要告诉你。”她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你看,我此人不详,连做的荷花苞都能让人病情加重…”荷花苞啊。关于荷花苞的事,虽然打断了母亲等人说,他从李府和定安伯的讲述中也了解了。所谓的荷花苞吓死了李十郎,李大将军其实根本不信,去定安伯府闹只是发泄怒火。定安伯除了认为李大将军奈何不了上官府王家,就捡着他欺负,也认为是家中母亲烧香念佛入迷,家里的仆妇婢女们跟着发疯讨好,整天神神鬼鬼,捎带的陆文杰也被迷了心窍。定安伯夫人带着陆锦来家里闹,也是另有心思。他们口口声声说妖邪之事,但自己根本不信,只不过是为了达成所需。他不能让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私念,毁庄篱的声誉,所以一直压下去不提。更没打算问庄篱。这女子虽然面对定安伯夫人质问理直气壮反驳,声气朗朗站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其实心里还是不安吧。周景云看着庄篱微微蹙起又似乎怅然的眉头,说:“那定安伯府的小婢女守荷花苞一梦活一命也是不详”庄篱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那是她福大命大——”周景云笑了,打断她:“那李十郎就是福薄命浅,与你何干。”不待庄篱在说话,“你是庄先生和夫人的弟子,不要再说这种愚言。”庄篱看他一刻,抿嘴一笑:“我当时遇到了庄夫人,之所以要卖身给她,是因为夫人说能治好我的不详之症。”遇到庄夫人的时候她十岁吧,周景云想,夫人也是很会哄孩子的,听着庄篱的声音继续传来。“跟着夫人后,她教我读书,制香,奏乐,冥思等等很多事,我的确好多了。”“不过,这些年我还是很谨慎,很少出现在人前,来到你这里,我也尽量不去侯夫人跟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还有…”说到这里庄篱看着周景云。“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尽快和离。”风头过去,周景云看着跳跃的灯火,笑了笑:“先别想那么多,风头刚开始呢。”是啊,先前张择不知道她的存在,此时此刻知道了,逃亡藏匿才刚开始。室内静默一刻。“来日方长,先歇息吧。”周景云说。庄篱点点头说声好,看身后的床,问:“世子睡里面外边”周景云说:“我睡里外边吧。”庄篱说声好,依言上床,又叮嘱:“世子,那你来灭灯。”她的语气很轻松熟埝,就好像真的妻子叮嘱丈夫一般,周景云抿了抿嘴,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室内的灯逐一熄灭,帐子里陷入黑暗。安静中能听到两人的呼吸。“你真不用想那么多。”周景云忽说,“是我带你来京城的,如果李十郎真是有不详,也是我带来的,真要说不祥,也是我这个人不详。”庄篱噗嗤笑了,在黑暗中点点头:“世子说得对。”周景云的声音也带着笑意:“睡吧。”说罢向外翻个身,然后听悉悉索索庄篱向内翻个身。帐子里再无声音,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缓沉静。庄篱看着帐子里的夜色,虽然适才说得话半真半假,但多少也透露她自己的情况。对周景云算是一半坦诚,也算可以了,毕竟她人不太好,除了不祥,骗人也很正常,庄篱闭上眼,与黑暗融为一体。身后的人应该睡着了,呼吸绵长,是卸下了心事,轻松一些了吧,周景云心想,看着夜色中的床帐,她其实不用说那么多。她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过往,他并不在意。周景云闭上眼,沉入夜色中。…………夜色沉沉,京城依旧灯火明亮,最明亮的所在就是皇城。皇帝坐在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