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潮的时候,沧海边的风都是咸苦的,但却习习凉意,要比闷在苦海楼阁舒服。
来通报的小厮与六娘耳语,六娘则到小憩的秦垠身边,轻轻把他叫醒。
他点了点头,就扶着旁边的扈从坐到了轮椅上,往龙亭外去了。
距离秦愚发拜帖,已经有几日了,算算路程,也确实该到了,他并不知道秦愚为何要往苦海城来,但来了就得接待。
“他被封了皇鳞行者,要走大江南北寻找苦海女,如今来到苦海城,是否也是为了苦海女?”
“苦海女若在秦愚身边,如今犹如羊入虎穴。若苦海女在苦海城,那更不容他带走……”
不等六娘说完话,秦垠就打断了她:“我无此意。”
六娘没有接话,等待秦垠的下文。
“刚刚在龙亭小憩时,我做了一个梦。”
“四郎梦见什么了?”
秦垠抬头看了六娘一年,浅笑着刚要说话,就听到马车外的声音,原来是秦愚已经到了。
苦海城的夏夜和过去一样,宁静,又嘈杂。
宵禁时,耳边听不到人声,却能听到远处的潮汐声,林子里长鸣不止的蝉声,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街上灯笼里蜡烛燃烧的火声……
秦愚从马背上跳下来,就拱手和秦垠行礼。
而秦垠则低低头,应了礼,朝从马车内钻出来的那位娘子身上看。
湖蓝色的里衣,外面套着一层白丝衣,轻扬的披帛和她细长的发带一同在风中飞舞着,那张清瘦秀气的脸蛋,他永远都不会忘。
“我就说,我说的不错。”秦垠朝秦愚笑了笑。
无忧和寒竹受邀去了苦海楼阁住宿,这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无忧永远忘不了这幢如同迷宫一样的建筑。
或许这里和人间一样,皆是世人的迷宫。
无忧没有和秦垠叙旧,她和寒竹直接去房间休息了,但却看到秦愚一个人往外面走去。
对于秦愚来说,这里可不是迷宫,绕开跟着自己的无忧易如反掌,他稍微拐几个弯便甩掉了无忧,一个人去了秦垠书房。
他先是叩了叩门,六娘给他打开,让身请进,秦愚才看见秦垠也在等他。
“我看得出你想赶时间。”秦垠说话:“日夜兼程不像你的风格,突然下拜帖也不简单。想你也不会等到明早和我商榷事情。”
秦愚坐在秦垠前面桌案的侧席,就着一台烛灯,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言:“有两件事。”
见秦垠抬头看自己,秦愚则开始道来:“我入上京,进冬地,知晓了一些事情。
旧事或是新情,我都知道了,我也知道你为何会到苦海城来。”
秦垠的浅笑消失,开始严肃起来。
“我想知道,四哥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会比你知道的少。”秦垠合上手里的书,继续说:“比你知道的多的人,皆在上京。”
“那你就不对你为何会成如今这样,不平吗?”
秦垠看秦愚鲜见的有些动容,则又勾起嘴角:“没有不平。
只是我想知道,五郎走到这里,恐怕一路艰辛。”
“对,托那些人的福。”
“你父皇是暴戾昏君,我父皇反叛弑兄,如今父皇想要利用你,太子长公主皇子们忌惮你,你去了冬地,你却是条半龙,你回到上京,却要天南地北寻找苦海女。”秦垠看秦愚的表情恢复如初那样平淡冷漠,便知道他说对了。
“五郎啊,你问我会不会为我现在这样感到不平……”秦垠摇了摇头:“我说没有不平,是因为我知道,你还不如我。”
听到这,秦愚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秦垠。
“你这般纠结拉扯,而我却如海浪一般自由,随风而来,亦可随风而去。”秦垠的声音轻悄悄却回味茫茫。
秦愚无言以对,他自知秦垠说的对,他秦愚两袖空空,秦垠有的他都没有,又有什么可劝诫秦垠的?
“第二件呢?”
秦愚回过神,道:“我知道你的魅使,医术高超,不知道能不能帮我看一看我朋友。”秦愚看了一眼六娘,才说是那位比丘尼。
“苦海女就在五郎身边,为何不让她救?”
面对六娘的问题,秦愚没有回答。
秦垠点了点头,六娘也就答应了下来。
一直等到秦愚谢礼离开后,秦垠还看着门口那已经关紧的门。
“我在龙亭梦见,我漂在涛头之上,花开在我身上,鱼儿在我身侧遨游。
一直到你把我叫醒,我还以为我在沧海上,跟着浪涛肆无忌惮的流浪。”
六娘没有说话,听着秦垠讲述他的梦。
“没有这样快活过。苦海女和江山一样,是烫手山芋。”
不知道秦垠在说自己,还是在说秦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