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娘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她能够看到的天地,便是村子周围的那一方天地。
家境尚可,少有饿肚子,还有个疼爱她的阿娘,她已经比村子里许多姑娘过得幸福了。
能想到最远的地方,就是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直到村里开始生出变故,村子里的青壮年开始一个个被劳役征走回不来,到了年龄的姑娘也都披上嫁衣,被嫁去了她们根本想象不到的地方。
自从哥哥再也回不来以后,阿娘终日惶恐,请求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她偷偷听到过阿娘跟阿爹争吵,阿娘说村里的姑娘这样嫁出去,是嫁到哪里去,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嫁一个姑娘,换几个人,但挨不过三个月,一样要被征走,与其这样,送再多的姑娘有什么用?
阿爹总是骂她,头发长见识短,姑娘是送出去享福的,让她不要管那么多。
阿娘私底下嘀咕,这样的福气她可不要,她只想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
岫娘也曾经问过阿娘,要是有朝一日,轮到她了怎么办?她会嫁到哪里去?
那时阿娘总是会抱紧她说,岫娘哪里都不会去,求上天保佑村里的姑娘们也不要去。
可岫娘知道,总有一日会轮到她的,那天阿欢姐姐逃走的时候,她其实看见了,她有想过要叫住她的,但是她也知道,若是她叫住了阿欢姐姐,阿欢姐姐的一生可能就毁了。
回不来的人,能有什么结果呢?
多半是死了。
所以她看着阿欢姐姐逃走,并没有出声。
阿爹让她穿上嫁衣的时候,她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要是嫁了,阿娘就不用挨打了,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也接受了自己可能会死这件事情。
她不再挣扎,不再反抗,也不再想能不能活下来,若是这样想着,应该会很害怕。
所以一路上她都安安静静,哪怕被装到棺材里,她也没有出声,还想着是不是睡一觉,就能死掉了。
这个姐姐来救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连累到她,姐姐让她躲起来等着的时候,那种害怕才后知后觉的席卷而来。
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惊心动魄的一生,像是在等待中已经丧失了活着的感觉,像是身体里那个被劈出来的灵魂彻底跟她分割,一切都那么虚幻。
但此时的饥饿那么真实。
她所想象过的那么多那么多的活着会怎样,都不及这一刻,感觉那样的好。
好饿,好想活下去。
活着真好。
陆泱泱这会儿也很饿,其实是早就饿了,又饿又累,但是精神一直紧绷着,一直想着接下来该怎么怎么做,能不能将人给救出来,以至于都忽略了饿的感觉。
直到将岫娘给接出来,看到她好好的,她紧绷的精神才终于稍稍有了一点松懈。
饥饿感也随之汹涌而来。
她抓着铁索正要往下爬,听到两人回荡在岩壁周围的肚子咕噜声,听到岫娘那声轻声的呢喃,一边用绳子悄悄的将岫娘绑在自己的背上,一边安慰她,
“等下了山,我去捉只野鸡来,我们烤了吃。”
岫娘开始有点小小的羞涩:“也,也不是那么饿。”
陆泱泱抓着铁索开始往下爬,岩壁足有几十丈高,往下根本看不到低,白天看着恐怖,夜晚看着更恐怖,下面薄雾森森,仿佛是在追向地狱。
岫娘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就变得僵硬起来。
陆泱泱感受到她的异样,问她:“是不是害怕?”
岫娘轻声说:“是有一点,不过还好,我没那么怕高,姐姐,我腿已经好一点了,没有那么麻了,我可以自己爬的。”
陆泱泱立即明白了她的小心思,多半是怕自己这样背着她,会是负担。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我三岁的时候被家里人抛弃,扔到了山里捕猎的陷阱里,陷阱很高,里面还有竖起的木刺,晚上特别特别的冷,外面有很多野兽的声音,但我听得最清楚的,是我肚子咕咕叫的声音,特别特别的饿,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被扔进去的时候,已经好几天没吃什么东西了。”陆泱泱一边往下爬,一边同岫娘说起来,
“我饿的都出现了幻觉,能闻到空气里飘来的肉香,我伸手去抓,被洞里的荆棘扎了一手的血,疼的我这才想起来,我还在看不见洞口的陷阱里。可我真的是太饿了,我只能抓着山洞里的干草一点一点嚼着,我那时候想,我要是能出去,我能吃下一头牛。”
岫娘听得紧张急了。
陆泱泱笑着问她:“你猜我出去以后,有没有吃下一头牛?”
岫娘小心翼翼的问:“有吗?”
陆泱泱笑出了声:“当然没有了,是路过的猎户大叔听见了我的声音,将我给拉了出来,他身上只有一块放了两天的干饼子,都给了我,我吃了好久好久,差点崩掉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