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普通通的休沐日,姚令圻照例不在家里,大清早带着仆役小厮,提着鱼篓钓竿,往城外不拘哪个水边闲逛去了。
皇后身边的使者于此日下午时造访,传皇后懿旨,叫姚宝瑛进宫奏对。
这位四十余岁身着宫服的妇人,正是兵变之日在姚府的申嬷嬷,带着姚宝瑛一路坐车进了宫门,又一起走过七拐八拐的通道连廊,一路上介绍清楚各殿及所居人员。
及至立政殿前,申嬷嬷福身道:“今日大家也在皇后殿中,姚娘子身为臣女不同于臣下,只需肃拜礼。”
姚宝瑛自然只有不住道谢。
而后进殿,遥遥看见圣人埋头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皇后同在书案旁看书磨墨。姚宝瑛不及看清二圣模样,进门跪地肃拜,以手至地代替稽首,口呼:“圣人万福,皇后万福。”而后等候尊者诏令,圣人和皇后没有发言,姚宝瑛更不敢起身。
片刻后,圣人放下奏疏,饶有趣味看着台陛下跪着的姚宝瑛,沉声道:
“你就是姚叔玉家的小娘子?抬起头来。”
姚宝瑛才敢起身见天颜。
倒是出乎意料的发现,周珷长得十分肖似圣人。
圣人亦十分意外姚宝瑛面容,称奇道:“都说外甥肖舅,果然是昌光的外甥女,错不了。朕还好奇,怎么样的一个小娘子,能入阿五的眼,问起昌光,他也跟朕好生夸了你一番,说你骑射不亚于儿郎,书也读得好,果然只有这样才能压住阿五那个野丫头。”
昌光是明霭之的字。
姚宝瑛便道不敢,回禀道:“臣女只是习得了一些微末的技艺而已。”
圣人捋须笑她:“拘谨什么?当年你的爷娘就是朕保的媒,朕还为你保过媒呢,你只当朕是自家的长辈,闲话几句好了。”
皇后轻咳一声,似乎是提醒圣人不应该这样随便和臣下说话。
于是圣人又正色道:“看,皇后催朕说正事了。听阿五说去年雪灾后见你去体察民生疾苦,你看到什么了?”
天子威严在此,虽是随口一问,可姚宝瑛也不免心颤,顿时只觉一幅巨大的黑布罩在肩头,压得她喘不上气。定下心来才缓缓道:“臣女见路边多有冻死,人如犬畜,而家中火炉暖裘歌舞升平,实在不安。问询大人后拨出存粮救济灾民,可是灾民数量之巨,是救也救不完的。仆役中饱私囊,好吃懒做的闲徒冒领衣食,等到发现了弊症,灾情已过,即便处置了宵小奸佞,说到底,受苦的还是百姓罢了。”
圣人面容似有赞许,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于是姚宝瑛以家事比拟国事,吐出心中所想,答道:“制国有常,利民为本。每每天灾都是饿殍遍野,盖因小农贫瘠难以积蓄,世家大族往往田连千亩,蓬门小户无立锥之地,长此以往,则国越富,民越薄,此社稷之危。”
“你是来劝谏?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姚宝瑛叩首再拜,答道:“臣女虽是女流之辈,也并非闭塞,且说我家便有土地上万,佃农无数,可以窥见一斑了。”
圣人语气不详,揶揄道:“你倒是忠君,家私也敢往外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饮一啄既是圣人所赐,便没什么说不得的。”
于是圣人捋须笑了笑:“说起忠君,你们家倒是家学渊源。怪不得宫变那日你敢豁出去护着阿五,可见你这个朋友,她是交对了。我们做爷娘的,也就遂了她的意,且叫你陪她过几年好日子吧。”
皇后在这时补充道:“几位皇子的伴读按例都要封从七品的东阁祭酒,姚娘子既是阿五伴读,陛下也不好厚此薄彼。内外有别,她阿爷既掌秘书省,就封一个尚仪局的七品典籍如何?一应份例待遇等同于七郎他们,也是美谈。”
这便是为姚宝瑛讨官了。
圣人似乎心情很好,又捧起一份奏疏,随口道:“不过是个女官,随你就是。”
于是姚宝瑛朗声谢恩。
直到姚宝瑛出了殿门,皇后方感叹道:“她一点也不像她阿娘。说到底,到这一步是咱们对不起她。”
圣人并不在意皇后口中说的什么,只是皱着眉头查看一份奏疏,“你们妇人家心里只记挂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个小娘子罢了,一看就是姚叔玉家养出来的,张口就是仁义道德,忠孝节义看得比命还重,难道还能反了天?她若是真可用,也叫她做个内官辅佐八郎。若不堪用,那么赔一个王妃之位给她就是,也算是给昌光和叔玉面子了。你也看看这个,今年甲戎换了新首领,对着西北六州虎视眈眈,裴庄达查田亩也是一路坎坷,靺鞨人也是蠢蠢欲动,今年又有雪灾,只怕难过了。”
皇后只是接过了奏疏,叹了口气。
出了立政殿即刻就看见门口等候的周珷,见姚宝瑛出来,立刻欢喜雀跃奔向她来,问道:“如何了?”
姚宝瑛笑对:“圣人应允了。”
“太好了,走,我带你去看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