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不免惊奇道:“已经添上去了?”
皇后拿来食单一把掷到地上,二位尚食虽不知道为何,却也慌忙跪下请罪。皇后只有一句:“再拟了来,明日送给我看。”
等二人诚惶诚恐走了,皇后问周珷好吃吗?
周珷答道:“太凉。”
皇后只是缓缓打着扇子,未置可否。
姚宝瑛会意,捏着金丝宝相花嵌红蓝宝石的小勺子轻敲了一下流光溢彩的琉璃盏。
片刻间,周珷福至心灵,又道:“太贵。”
皇后这时略有了一点笑意,赞许道:“有长进了。下回操办事物抓你们来充壮丁。”
至夜半周珷姚宝瑛二人同行回攸往堂,周珷仍是一副闷闷的样子,与她平日活泼张扬的作风大相径庭。进门忽而说想听姚宝瑛弹琴,点名要《别鹤》。
姚宝瑛虽懂乐理,平时也爱听,可是琴弹得实在不好。本要婉拒的,周珷撒娇哄她弹几句就好。
没闯过美人关,姚宝瑛沐手后坐在琴前努力弹了半阙,不慎弄断了二弦,刚要回头告罪,才看见周珷怔怔看着窗外玉兰树的绿叶,眼眶通红,内里含着一汪春水。
姚宝瑛快要吓死,问她什么她也不肯说,疑她病了,要叫司药司女官来看。
周珷又拦着不许,姚宝瑛又是一番追问之下才开金口。
她说:“小八今天背的那段,我七岁就会,三哥四哥也差不多,可阿爷从不在意。小时候我以为阿爷是很疼爱我的,毕竟他放纵我做任何事。可现在我忽然觉得,他眼睛里只有他的嗣子。从前只有二哥,如今是小八了。”凤目一转,姚宝瑛竟在泫然欲泣的眼底看见隐匿着两分凶狠,而周珷接下来的话,足以叫她胆颤心惊。
“阿姚,你说如果小八也没了,阿爷的眼睛里,会有谁呢?”
“我是小八的亲姐姐,我怎么会害他呢?我只是有点嫉妒他。”周珷怔怔凝望着姚宝瑛屋里白瓷瓶里的一捧翠竹,坦然道。“我不应该嫉妒他的,他是我的亲弟弟,他很爱我,他是未来的太子,乃至于皇帝,他将掌控着我的生死和荣华,我应该讨好他,我甚至应该豁出一切去爱他。”
姚宝瑛试探性问道:“我进宫前,阿娘与我说,我们的出身已经胜于世上绝大多数人了,她问我为什么不认命,安享富贵呢?”
“可是阿姚,我不甘心啊。”周珷雍容华美的面庞上滑过一颗泪珠,眼睛里蕴藏着无限的哀愁,或许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流泪。“为什么我没有资格去争?老天生我智慧和体魄,却又生我女儿身,我不甘心。阿姚,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姚宝瑛答道:“如果做一个在室的娘子,一个当家主母,我能做主的事情太少了,我不想在宅院里为了夫婿施舍的一点权力而欣喜,我进宫攀附你和八大王,我还要站的更高,我要先找到一条路,我才能有能力让更多的人不痛苦。”
“我才想明白了你在立政殿说的话。可是阿姚,太慢了,我尤嫌不足。”
姚宝瑛来不及劝慰,周珷已经调转了念头,四目相对,周珷神情炽热仿佛一团不灭的火焰,她说:“阿姚,我需要你!圣贤的道理我要学,可这世间不是只有圣人学说,算术,经法,协管人事,官吏升降,物价几何,乃至民生百态的一切,但凡你知道的,请统统告诉我,教给我。汉代的鲁元公主、馆陶公主、平阳公主,刘宋的山阴公主,都曾仗着皇帝恩宠权倾朝野,却没有能善终的,连挑个男人都要叫人指手画脚,我要效仿她们,我更想超越她们。”
她是如此平静地剖白出这一大段话,八月未央的时节,暑气尚不能完全消散,有半刻的时间,姚宝瑛心里如同雪灾后遍地洁白肃穆的死寂寒凉。姚宝瑛只道:“我力有不逮,只懂一些皮毛,但我很愿意和阿五一起学习,如果可以,我们一起努力去打破这个令人不甘的世道。”
随后姚宝瑛以侍奉君王的礼仪,跪地稽首来回应周珷。当额头贴近冰凉的地面时,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和血,是如此滚烫。
相对周珷回应她的,是拜师的稽首大礼。
二人的钗环首饰从发髻间零散掉落,金银叩击光洁如镜的砖石地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二人用作装饰的一对羊脂白玉插梳不慎跌落,当场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