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华正茂,不像那群乳臭未干的小儿,又不是毫无家世根基的平民百姓,三年不在长安,却能叫周珷无端叫出来同游,可见还是心里有他。
且能做主他们婚嫁事的是圣人,圣人是周珷亲爹,又不是姜曈亲爹。姜曈身处被支配的位置,安能不如临大敌?
姚宝瑛十分忍俊不禁,心想这与寻常妻妾为男主人争风吃醋有什么两样。
姜曈一贯号称是襟怀坦荡的君子,原来但凡与周珷相关,也就难掩自私本色了。
这是齐邑第一次与舒韫相见,彼此打过招呼后,舒韫诧异去窥姚宝瑛脸色。心里想的大约是:敬国公府不是和你有旧仇吗,你怎么把齐三郎的同胞弟弟也约出来一起玩了?你们好像关系还不错?
齐邑窥得舒韫神色微异,自己面上仍是恬静安然,微笑以对。
夜里几人又烤肉喝酒,宴席之间说起西北战事,满座儿郎无不感叹自己不能上阵杀敌,为国流血,周珷不知怎得,几杯喝下去以后醉得厉害,姚宝瑛要将她扶到屋子里歇息,周珷满脸通红,细细一看眼角还有几滴泪,感叹道:“我们哪里是不能,只是不敢啊。”
姚宝瑛习惯性要安慰,周珷已经抓着她的袖口伤感起来,“我真的很羡慕明娥,她有本事,更豁得出去。我呀,我也就只配躲在小八身后代笔,游走在山林间射箭打猎了。
一件橘红色遍地金绣柿柿如意纹样的袍子,被周珷死死揪住不放,她似乎以为握住手里的一切就能够掌握住一切,姚宝瑛见她渐渐睡去,秀眉蹙成一团,睡得并不安详,于是抽出腰间匕首割下袖口布料,解下一半袍子围在腰上,露出袍服下鲜艳的宝蓝色织锦半臂,查看好炭火,留意通风,继而给她盖好锦被。出门叮嘱守门的奴婢小心看护。
站在门前,山间幽静,远处一片漆黑,此时万籁俱静,偶有鸟鸣几声传来,姚宝瑛也跟鸟鸣声着叹了口气。
谁又是贪生怕死之徒呢?
舒韫好容易在纵横密集的小路里寻到姚宝瑛,正要叫住她道谢,岂料见姚宝瑛神色哀婉,便问她有何难处。
“我哪里有什么难处?”姚宝瑛酒意上来,也拍拍舒韫肩膀笑他,“我自然是春风得意,又会阿谀奉承,圣人信任,皇后看重,把儿女都放心交给我带出来玩,不到二十岁已做了六品官,等闲男儿也比不上,哪有什么难处呢?”
舒韫的眼睛里却有一丝心疼,不忍道:“我十几岁时就认识你了,那时你在山野间狩猎嬉戏,是真开心,不是现在这样。”
醉眼朦胧之中,姚宝瑛心想这人真有意思,自己尚且朝不保夕,为什么要管她有什么难处?
“公主允诺为你求一个官职当作赔礼,大约是内府的卫官,你身量和容貌都出众,又天生神力,被圣人看见是意料之中的事,来日如何,看你的运道了。算来不过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也好,我也罢,就算拼尽全力上棋局,也只能成为一枚棋子。即便如此,你也要入彀吗?”
舒韫十分坚定:“祖宗传下的爵位,若是丢在我手里,我有何颜面去见祖宗。”
“然后呢?”姚宝瑛歪着头问他:“拿到爵位后你有什么打算?”
舒韫避而不答,只是莞尔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秋风刮过,姚宝瑛略有寒噤,舒韫看在眼里,即刻解下外袍与她,姚宝瑛抬头去看,那一双眼眸深邃如寒潭泉水,只是因看她苦闷而不忍,没有欲望和占有,没有鄙夷和轻蔑,只是不忍。姚宝瑛却不敢看了,连连摆手,又后退几步,就要往自己居所走去歇息,既醉且醒,口中喃喃吟诵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话说出口她就笑了,似乎觉得不和时宜,想一想又十分恰当,又仰头阔步高声道:“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听见舒韫的声音与她重叠,姚宝瑛回眸去看他。舒韫亦觉眼前女子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宛如天上的仙女一般耀眼夺目。便提议道:“酒席还未散,我的琴弹得还不错,娘子可有兴致赏脸一听?算我答谢娘子人情。”
姚宝瑛叫他先行,自己随后就到。
果然众人都还在,饮到正酣,姜昀和宝珍还很清醒,正拉着几个年轻的奴婢一道行酒令。
十六幅绘骏马奔驰图样的竹木屏风,隔绝了另一边的几位郎君为西北甲戎一事滔滔不绝的豪情和唾沫,大约姚穆所饮最多,已经醉红了面庞。
舒韫找乐工要来一把琴,席地而坐演奏《无衣》。
一曲未终之时姚穆已经闻声而来,听罢后不住赞叹:“闻弦而知意,古人诚不欺我,贤兄所奏胜于乐工百倍。”
燕王拄杖在后与齐邑一同前来,他倒也没有君子比琴的闲心,只有一句:“好听。”又问能不能再奏一曲,他还没听够。
等舒韫终于回过神明白姚宝瑛为什么叫他去弹琴,抬头找人却早见不到她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