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皇后卧病,三月亲蚕礼,五月十六遣嫁永定公主和亲甲戎,六月十二纪王成婚,六月二十八卫王成婚,这几件大事都由长乐公主居中筹办,皇后一直退居蓬莱殿养病,面也不露。
大半年过去,各司女官补缺事迟迟未定,姚宝瑛一人兼领尚宫尚食两局,又要协同其余几局配合周珷行事,已经忙得脚不沾地,而今卫王成婚后,朝廷诸事逐渐平稳,内宫风气清正更胜以往,周珷遂与姚宝瑛暗中协定,叫她今日带着最新拟定的女官名册登门蓬莱殿请皇后勾选,而姚宝瑛登门叩拜后便见除长乐公主之外,另有两位新王妃正陪在皇后身边侍奉汤药。
卫王妃姜八娘并不陌生,她与周珷年纪相仿,是姜公的嫡亲侄女,过去她们还曾一起马球狩猎。纪王妃裴大娘清秀婉约,看起来文绉绉的,确实也像裴家的儿女。
皇后今日看起来精神还好,裴王妃接过皇后喝完的药碗,在皇后叹息一声“好苦”时,姜王妃适时奉上蜜饯。加上在一旁给皇后念书解闷的长乐公主,看起来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
再过一个多月圣人和皇后要扶懿怀太子灵柩前往信陵入土,有爵之家奉旨一同随行,信陵一来一回再加上祭祀礼仪要两个月,周珷早已做好了随行预案,正好来去之间避开长安的酷暑,等到九月天气爽朗之时再回。
皇后若是有意出山,也应该在这时候“病愈”了。
姚宝瑛递上的名册,皇后接过后扫了一眼就合上归还到姚宝瑛手里,只道:“你是个仔细的孩子,自进宫以来就和阿五一样跟在我身后,我病着的这几个月,你和阿五做得不错,你既然说这些人好,我自然信你。”
姚宝瑛收起名册便站到周珷身后去了。
周珷顺势提出:
“阿娘如今身体无恙,儿也应当将内宫权柄交还。”
皇后并没有答应,只道:“回来再说,先换首靖节先生的诗来读吧。”
靖节先生陶渊明为隐逸之宗,皇后素来爱听田园诗词,如今在叫周珷来读,可说是含蓄表达了自己并不想出面理事。既如此,周珷也不好再提了,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已经翻阅得泛黄的《昭明文选》,念起辞赋来。
周珷是不喜欢田园诗的,她喜欢北朝的乐府民歌,喜欢边塞,喜欢兵法策论,而这些,皇后不愿去听了。
等二人从蓬莱殿出来,周珷已经很累,挽着姚宝瑛的手臂往至善殿攸往堂方向去。为了方便料理内宫诸事,周珷从偏离外朝的攸往堂搬到内宫,就在皇后所居的蓬莱殿不远处寻了一处小殿,作为自己日常理事之所。姚宝瑛作为女官更有自己的小院子,就在曾经关押自己的定胜门西,广仁门以北的一处地方,她那里临近外朝,在周珷被关在内宫料理宫闱事的时候,好歹姚宝瑛还能通过舒韫知道些外朝的事情。算来二人已经许久不曾去攸往堂了。
院中三树白玉兰早已经过时,也无人关心打理,硕大的花朵耷拉颓败,落了满地莹白,好似一树挽联。
姚宝瑛忽而想起懿怀太子出殡的那一日,人皆缟素,白纸白幡铺满了整个天地,那样惨然颓唐的白,在四四方方的天地里无处不在,像要把所有人都妆裹进棺椁中。
周珷叹道:“那年在你的屋子里看你管家理账,只觉得烦闷无趣,如今一转眼,我也做了你了。”
这半年以来,周珷消瘦得厉害,只剩一把弱柳扶风不能胜衣的瘦骨,很难把她和半年前在山林里英姿飒爽的样子联系起来。
周珷又道:“原以为管事只消吩咐下去等着人做就好,谁知里面这样多的门道,有些道理虽早早叫你说与我听,可真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多经些事,总是不错的。”二人转过游廊逛到攸往堂边上的池塘,姚宝瑛才说起两句外朝的事来:
“姜七这个月升做了中书省的通事舍人,也算是一个要职。大约是圣人看你的面子赏的,听闻姜公年底就要为求公主下降了。”
周珷不欲听她,叹息道:“送小八入土之后,阿爷阿娘也迫不及待要打发我走。如今我也是无根之萍,只等着将来不拘哪个兄弟赏我一口剩饭吃了吗?”
“圣人和皇后也是为你好。”姚宝瑛劝道。
过不了多久,还是会有臣子上奏请立新太子,即便朝臣不谏,圣人心里也要为大周选一个继承人。如今皇子之中只有纪王、卫王和汉王留在长安,圣意如此,大约储君就要从这三人里面出了。
纪王母族渤海高氏受创,卫王和汉王则相当于没有母族。
圣人的一场血洗,把新贵和旧世族撩拨成了不死不休的关系。
皇后和周珷此时的处境不可谓不危险。
圣人这半年把周珷拘在内宫处理家务,再不叫她理政,又要把她嫁到早早定下的宁国公姜家做儿媳,他已经为周珷选好了站队。周珷又叹:“想来我这一生就这样了,那你呢?你还不嫁?真要在宫里做一辈子女官?”
“我现在能嫁谁呢?”
这时节谁又敢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