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旁人,正是陛下身侧这位——孙节,孙常侍。”
话音刚落,那孙节便被吓得一跪,满脸惊恐,转过身来,攀着皇帝袍角,张口要辩。
然而皇帝怎么会让他真辩解出口?
甚至朱津也不会。
许是因为跟在朱津身后进宫的兵马越发多了,又许是因为瞧久了这无边黑夜,终于适应了周遭如此混沌昏暗,方能依稀辨别出来宿卫和黄门身后,那些驱马包住宫殿之人的样貌。
这些人,既不是原先在宫中,此刻投靠朱津的那些宫人,也不是最先进宫的一批部曲,此刻望去,便见他们手中并未有寻常骑兵所带的长枪长刀,而是……弓与箭。
甚至已有人架好了弓,幽深的夜里,看不清那弓的形貌,唯见那锋利无比的箭头映出的一线月光,还有那人张弓欲射的动作。
只等孙节开口,便要做实他的谋逆之罪,将他就地诛杀!
天子心头一跳,再看那朱津似是胜券在握的神情,心下自是疑窦丛生。
聂永起兵反朱,虽出人意料,但他既已匆匆忙忙间起兵了,便不难猜出其用意。以至于,也不难猜出鼓动其生异心的人,究竟是谁。
王邈、孙节,乃至于……
说时迟,那时快,皇帝伸手一护,用那宽袖遮住孙节身形,抢下话来,厉声道:
“如此大动干戈,只为一个中常侍?朕方才明白告诉你了,这章德殿宫人都是朕的亲随,无一逆党!这王邈府中仆役的‘供述’,倒比朕的话还管用不成?!”
这一动作,那些引弓之人自然犹豫起来——在禁中射杀皇帝身边逆贼是一回事,在禁中射杀皇帝就是另一回事了。
朱津深深看了皇帝一眼,笑着叹了口气,伸出手向后一招,顿时,那些人果然利落收弓。
“陛下息怒。”朱津倒是语带无奈,仿佛今日闹事之人不是他一样,温言劝道,“臣也是为了陛下安危……”
“为了朕的安危,故而夜开宫门,兵围章德殿?”
“不错。”那朱津倒坦然认了,道,“实乃是宫中不知有几多逆党藏于暗处,臣忧心陛下安危,特夤夜进宫,保陛下周全——那家仆不止供述了章德殿宫人,甚至连永乐宫也牵涉在内。一想到有如此多的贼人藏于宫中,藏于陛下身侧,臣实在是卧不安席……”
永乐宫,既是太后的宫室,如今皇帝早已亲政,太后远离朝事,怎可能有什么逆党藏于宫中。
朱津此话,显是意有所指。
皇帝毕竟贵为天子,龙体贵重,能在殿前呵斥乱臣贼子,甚至以自己相挟,那些贼子为之震慑,连朱津也有所顾忌。太后则不然。
别说是永乐宫中的宫人了,就算是太后本人,但凡朱津心生歹意,只需一把匕首,一杯鸠酒,关上那殿门,等出了永乐宫,只说太后猝然崩逝,连个对天下的交代也不必编。
皇帝怒目而视,脸色阴晦,咬了咬牙,眼睁睁看着朱津甚至一个跨身,落下马来。
夜色虽暗,月光映在阶上,没过朱津的脚印。
他一步一步,踩着银光,朝殿前缓步而来,双眼紧紧盯着皇帝,似乎势在必得、丝毫不惧。
直到皇帝面前那几个宿卫手里的刀剑已抵上他的胸前,甚至擦过他的脖颈,铁肉相抵,竟是铁刀颤抖着后缩了一截,那朱津的脚步才停下。
“臣教了陛下十载,知晓陛下聪慧过人……”
他笑着,用只有近前几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此番王、聂二人谋逆,臣不过是来救驾,孰轻孰重,孰对孰错,想必陛下心里应当早有决断了。”
闻言,那孙节立刻攥紧了皇帝的衣袍,疾呼“不可!”,然皇帝也一直怒目瞪着那朱津,胸膛急促起伏,眼里除了这个逆贼,几乎没有旁人,更不曾听见孙节在耳边的劝诫。
少顷,天子强压着怒火,开口道:
“……让他进来。”
短短四字,话音未落,殿前这些宫卫还不曾回神,朱津却早已欣慰地笑出声来,仿佛不需听完便能笃定皇帝的屈服,伸手,又是一招。
他一面注视着皇帝,一面扬声下令:
“——给我捉拿逆党孙节,其余人等皆下狱!”
有这句话,围住章德殿的众人仿佛得了令签,骤然发难,或拽或扯,不过转眼,便把皇帝面前那些还在发愣的宫人都拖离阶上。
在朱津与皇帝之间,真真正正“让”开了一条道来。
朱津又抬脚,走上一阶来,站到与皇帝同样高的石砖上,俯视着比他瘦小的皇帝。
素日穿着厚重朝服,坐在御座之上,皇帝每每见到朱津,如朱津这般猖狂,也都是躬身行礼,很少这样,必须微微抬头才能看清朱津那面上虚伪温柔的笑容。
这几乎是头一回。
阴影模糊了他的五官,而他的身形,正好挡住了莹莹月光,走近那一步,虽然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