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哭出声来。
“那是自然……臣、臣对陛下的忠心,当真是甘愿肝脑涂地,天地可鉴!”
“是,我知道你的忠心。”徐鸯笑着说,“我唯独放心你做事……毕竟宫中也只有你知晓我的身份。”
孙节的抽噎声一停。
他看着徐鸯,瞪大了眼睛,慢慢地,似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开始因恐惧而颤抖起来。
“陛下的意思是,徐……”
“——朕没有旁的意思。”徐鸯又打断了他,只是这回,她盯着孙节,把话咬得更重了,沉声道,“只是说如今徐钦进城,虽是勤王,却不免搅动了北方的局势。如今四处战乱未平,才正是最该警醒的时候。你跟了朕十年,早不是当年那个在东宫的小黄门了,孰是孰非,应当拎得清才对。”
话说到这份上,孙节若再听不懂,就太蠢了。
十年后的章德殿,十年前的东宫,虽是顶着同样的姓名,可实际上,这二者有多大的不同,阖宫上下,孙节恐怕是最清楚的那个人。
不同于徐鸯,他或许从未意识到这当中有什么隐患,将会爆发出什么问题,所以当在他死里逃生的这一刻,后怕还未褪下,徐鸯便这样当面点出这横在他们面前的深渊时,那恐惧或许比先前的还要深刻,还要……深入骨髓。
而徐鸯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虽平和,却仍透着步步紧逼之感。
“……你虽是虎口余生,但这已几日了,仍不得王邈的消息,恐怕他却是凶多吉少。朕记得他有二子一女,其实长子似乎少有贤名。等洛阳战事初定,便给他们递个消息去吧。”
徐鸯又一番话说完,利落地站起身来,但孙节仍一动未动。
王氏世家大族,王邈更是朝中老臣,但乱世中,连这些也都保不住他的命。
但见他嘴唇翕动,却好一会说不出话来,直到徐鸯又拍了拍他,才终于找回自己声音似的,囫囵应了一声。
夜色昏沉,这声应答很快被掩在重重叠叠的烛光下,半点回音也听不见了。
——
次日,果然传来了王邈的死讯。原来朱津本就不打算留他一命,前脚去司空府中抓人,后脚便命人在小巷子中把这老头的脖子抹了。
卫崇找到那行刑的兵卒,用了极刑,才从他口中套出尸首的下落。
找到时,那尸身都臭了,面目全非。唯有那一捧爱护非常的白胡子,能依稀辨出其身份。
也正是此日,早朝终于恢复。
这是战后徐鸯头一次上朝,不说有些依附朱津的人,如今生怕被清算,院门紧闭;就连那些在朱津掌权时也向来不屈的官员,也大多受累于这城中纷乱,一时半会不能来朝参会。
满朝文武,如今一眼望去,所剩之数,十不过五。
谈了谈王邈,又骂了骂朱津,这朝会很快便散了。
毕竟这一班公卿在朱津手底下呆了十年,渐渐没了兵权,如今正值战事,难不成聚众哭上一日,把朱津再哭活回来么?
下朝后,皇帝一走,那些本就相熟的大臣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唯有卫崇,下朝后反而活泛起来,哈欠一收,眼珠一转,便随手逮住了一个小黄门,口称有要事禀报,命他带路去见皇帝。
——但这个路,究竟是谁“带”,就说不准了。
宫变之后,宫中内侍死伤不少,那小黄门本就是被临时提上来的,哪里敢违抗这个肉眼可见必将成为新贵的将军,更不敢问他不过才来洛阳两日,如何识得这路,只在众人的视线中跌跌撞撞地被卫崇拽一路拽去了后殿。
末了,还要被卫崇使眼色,催着他进殿禀报。
徐鸯也才刚回书房不久。孙节听报,大抵有几分徐鸯昨夜那几句掏心话的作用,他甚至比徐鸯这个天子还要恼怒,直道:
“荒唐!这样刚下朝就直闯后宫,甚至连个由头也不给,这也太没有规矩了,哪怕是朱——”
“——不妨事。”徐鸯打断他,“让他进来吧,朕恰好寻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