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李贵的老头很瘦,左胳膊下半截袖子空荡荡的,看模样五十岁上下,脸上带着几分与其他军卒不同的老于世故,露着残缺不全的黄牙,满脸堆笑。
凤七皱眉道:“你是校尉,下面的队率又何在?”
李贵老脸一红:“回七爷的话,队率们领的都是鬼饷。”
凤七微微一愣:“你认识我?”
“怎地不认识。”李贵脸上带着几丝讨好的笑容:“当年狗崖一战,您率领着陌刀队和王爷亲卫守了足足两日,要不是您的话,卑下等一众辅兵早就葬身山林了。”
凤七冰冷的面容渐渐缓解了下来,微微点了点头:“一起杀过敌便是自家兄弟,你起来说话吧。”
秦游用肩膀撞了撞凤七:“七仔,鬼饷是什么意思?”
“冒名顶替,名录上领饷银的人不存在。”
秦游恍然大悟,感情是吃空饷。
可紧接着,秦游又皱起了眉头,看向李贵问道:“所有队率的军饷都是你自己一个人领的?”
“卑下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李贵弯着腰说道:“世子爷,小的也不敢瞒您,名录上的屯盐卫共计三百二十人,可实际上这营里只有二百一十八人,您也看到了,屯盐卫都是从战场上杀回来的苦命鬼,回是回来了,可要么就是老胳膊老腿,要么就是缺胳膊少腿,度日艰难,谁也不比谁强,那多出来的军饷平日里也不敢用,都
存放在营中,要是谁遇到个跳脚的困难事,大到娶妻生子,小到抓药开方,用的就是多出来的军饷。”
顿了顿,李贵的腰更加佝偻了,脑袋压的低低的:“早些年倒是如此,可近几年,朝廷哪有按时按晌的下发钱粮,要不是兵部和都护将军时常接济一番,小的们平日里连口稀的都喝不上。”
秦游沉默不已。
平日里他也听凤七说过军伍中的事情,不过大多都是谁长的小,谁拿袜子砍谁,谁谁谁在战场上吓尿裤子等军中趣事,至于军卒们待遇如何,过的又好不好,却是从来没提过只言半语。
凤七看了眼秦游的脸色,一时之间也是感慨万千:“三少爷,这些辅兵能有个着落已算是是有了下场,要知道寻常辅兵即便是活着下了战场,要么回地里继续抛食,要么给地主们当奴,不比他们好上多少。”
“是呀。”李贵抬起头,又露出了那副老于世故的笑脸:“谁叫小的们都是辅兵而不是府兵,七爷说的对,好歹有个下场,小的们也知足了。”
府兵辅兵的,秦游都被绕蒙了,一问凤七才知道,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先说前者府兵,此时夏朝采取的兵役制度便是府兵制,特点就是兵农合一,要是没有战事的话,就在家里耕种土地当农民,而农闲时,就会有专门的校尉去各州召集府兵们进行训练,不过到了战时,府兵
是需要自备参战的武器和马匹的,这就是府兵制,战时上战场杀人,太平日子里就在地里干活。
夏朝也好,周边几个国家也罢,社会生产力十分低下,武器是要拿来在战场上杀人的,不可能和农具一样粗制滥造一番拿来就用,而稍微好点的武器就价值不菲了,普通人家哪里买得起,更别说战马了。
所以说一般当府兵的,家境远远要比寻常家庭的条件好上不少。
不过朝廷也不是没有任何奖励补贴,凡是登记造册的府兵都享受均田制,只要十四岁以上的男子,授给种植谷物的田地三十亩。
除此之外,府兵属于是正规军,普遍受人们尊敬爱戴,一旦有了军功,赏赐也极为丰厚,同时还可以给家里免除赋税徭役。
再说辅兵,如果说府兵是有钱人服役的正规军,那么辅兵就是穷人们服役的炮灰兵种了。
若是想当兵,还没钱,那只能当辅兵了,平常辅兵的工作就是修桥铺路、运送补给等杂事,若是遇到了战时,辅兵的阵亡率是最高的,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当诱饵和炮灰,便是得了军功也不易受到赏赐,一般都没什么太好的结局。
屯盐卫便全是辅兵,这二百余人下了战场后就被秦狰弄到了屯盐卫中炼盐,虽不如八大营那般风光,可至少能睡觉的地方和勉强混口稀粥喝。
秦游挥手让李贵回到队列之中了,自己寻了
草垛上就坐了下去。
凤七护在身旁,见到秦游眉头微皱,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秦游没吭声,因为好多话他没办法和凤七说。
屯盐卫的老卒们可怜吗,可怜!
可秦游觉得对方可怜的不是眼下的处境,而是那副听之任之麻木的样子。
平日里都是稀粥果腹,生活在这满是异味燥热不堪的军帐中,就连军饷都拖延了快三个月,可这群人似乎根本就没抱太大希望,就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一般,这军饷能发自然是最好,不发,也就无所谓了,至少,还可以稀粥果腹,还可以有个睡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