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厉蕴丹设想过种种有关“神之境”的模样,或神宫巍峨,或山海博大,或幽深雅致,却万万想不到它空落至此,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
一如她所见过的天道旋盘,孤零零地旋转于星海之中,这“神之境”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界。广袤无垠、浩瀚无限,即使她是一条绵延十万里的五爪金龙,也像是一粒微尘飘荡其中。
苍空之无穷,大道之无极,尽在于此。
心念斗转,真龙之躯化作光团缩小;无师自通,紫金鳞甲变成仙衣着身。
厉蕴丹飞在星海,成神后的样子暂时介乎人形和龙子之间。她额头仍顶着一对龙角,其若金色珊瑚,发出珠玉宝光;眉间两颊沾着细碎的龙鳞,光泽鲜亮饱满,与她冷淡的眉眼形成极大的反差。而仙衣流光一转,无中生有出华美璎珞与庄重云肩,又垂下结绶数个、严身轮一只,飘起缀带六道,高扬披帛一条。
衣衫灵光满溢,缎带无风自动。神妃仙子莫复如是,而帝王之姿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飞过群星,厉蕴丹“累”了,她准备走。
这原是一个念想,谁知当足尖落下,她的脚底仿佛踩到了实处,竟是有了“路”。只是这路看不见,全是神力凝成的具现,一步一印,她循着唯一的活气向星海深处去,逐渐走向主宰所在之地。
初来乍到,她不知神之境与仙界有无时差,但无论有没有,她都想早些办完正事,好下界去看看谢此恒的情况。
她知道的,最后一段雷劫他助了她一臂之力,令她成功凝出真龙元丹,彻底拥有了龙之力。可他面若金纸,一副重伤快死的样子。
要是谢此恒因此而亡,她真会对他鞭尸,这摆明了是作死!但她也会倾尽全力复活他,毕竟她与主神的棋局尚未走完,而他仍是底牌之一。
正思量间,她距离主宰越来越近了。
这大道之路是很长,可真走起来也很短。或许是对方故意让她找到,她没用多久就与这罪魁祸首碰了面。
一时间,旧神与新神、腐朽与新生,仿佛跨越时空面对面,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结局感,他们两两对峙起来。
“巫舒华。”
“厉蕴丹。”
各自报上姓名,气氛又陷入了死寂。巫舒华盘膝坐着,半边身子魔气沸腾,血肉剥离到深可见骨;另半边身子完好如初,依旧灵光浩荡、神力如初。
厉蕴丹平静站着,视线转向他的半身,只见他的手臂恢复如初,便知道他还有一战之力。
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应该知道我上来是为什么,所以,是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
她是可以不打招呼直接动手,但她不屑这么做。虽说巫舒华以天下为祭的做法确实无耻,但看在他能心狠手辣到这份上,她还是愿意称之为“奸雄”,并先礼后兵。
可厉蕴丹没想到的是,巫舒华“求生”了这么久,心里想的居然是求死。
他告诉她:“你动手吧,我不会反抗,只是有一个请求……”
厉蕴丹怀疑有诈,只道:“你说。”
巫舒华:“我知道你能变成狐狸,便代替她们杀了我吧。”
闻言,厉蕴丹不语也不动手,只静静地看着他。然而,哪怕她见过无数人,此时也分辨不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她:“几个意思?”
巫舒华引颈受戮,道:“不过是不想活了,仅此而已。”他垂眸,声音平和,“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一个将死之人说一段往事。”
厉蕴丹:“我时间有限,你长话短说。”
并拔出了刀。
巫舒华苦笑一声,叹道:“也罢,是我自作自受。”
之后,厉蕴丹听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它始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三千界还是统一的大界,久到巫舒华尚未成仙……
巫河大国,巫舒华为巫族出身,天生拥有沟通天地的能力,是为“大巫”。
大巫巫力深厚,虽为凡人之体却能御使神力,上能令仙人给三分颜面,下能让大乘不敢放肆。可以说,做个大巫什么都好,只要能保大国安泰,就能享尽天地人三者的敬重——唯有一点不好,巫是人类的代表,因此他的寿元与活人持平。
时间一年年过去,他从十五岁走到二十五岁,娶了一位妖族的狐女为妻,诞下一个女儿。一家三口本是其乐融融,可随着时光流逝,当第一条皱纹爬上他的脸,他的心态就失衡了。
他会老,他会死,而他的爱妻依旧年轻貌美。
他想活,他想长久,不料正是这一份妄心让他行差踏错,甚至开启了一个错乱非常的时代。
彼时,巫舒华不年轻了。根骨已定,修炼的境界也有限,转为修士不仅活不长,地位也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低境界”。
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巫,他哪能甘愿?为此,他决定对自己痛下猛药,寻了一条最适合他修炼、却也最容易走偏的“多情道”。
弃巫从修,多情在心。不知是道心影响还是他本性如此,成婚多年他待妻子日渐冷淡,并有了别的女人……这是他们决裂的开始。
是他自作自受,爱妻与他决裂,爱女恨他入骨。在她们眼里,他虚伪贪婪、不顾家庭,实不配为人夫、为人父,希望与他此生不要再见,她们觉得他恶心至极。
他后悔过、自厌过、忏罪过,然而无论他做什么都挽回不了旧爱。她们与他一刀两断,他日日活在煎熬里,可修了多情道的心又贪恋着新鲜的人。诚如她们所言,他是个伪君子。
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他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日夜思念妻女恨不得自戕,一个纵情声色留恋美人,认为苦短,为美人做什么都值得。
他是修成了大能,而后也成为仙人,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