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追不似春夏秋冬四个小丫鬟,曾经闲着没事,就买点话本子看。
什么借尸还魂、魂魄互换、厉鬼上身,早都是文人笔下用烂了的桥段。
当这种事真正发生在身边时,很快就能接受。
他是个孤儿,从小被霍老将军捡进军营,心里只有征战厮杀和报恩,哪里听说过这些。
就连仅知的一点鬼怪故事,还是听老张头给他讲的,把他吓得一愣一愣。
面对江星烟的躯体,却是霍辞的魂魄,他一时间瞠目结舌,说不出半个字来。
霍辞的目光仅在辛追身上,停了一瞬就错开,望向疾驰而去的马车。
回想起方才江星烟对云淳风那般照顾迁就的模样,心头剧痛。
他昨夜半梦半醒,反复高热,没有人来问过他的冷暖。
春雪给他端药进来,都是看在江星烟躯体的份上。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回到了在江南养伤的日子。
江老太爷帮他外出奔走,组建报仇的军队,囤积军需。
江星烟就在后宅照顾他。
那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给他换起伤药,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怖血腥的伤口就呈现在她面前,她没有半分嫌恶不适,反而更加心疼。
柔嫩的双手轻触在他的身上,让他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那时,他只觉羞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不想着报仇,怎么能起了这种儿女情长的心思!
真是不该!
他刻意地和江星烟保持距离。
可她却至真至纯,心里只顾念着他的伤势。
深夜发热,都是她候在床榻边,用热水烫了毛巾,给他细细地擦着额头、脖颈、手脚。
只是不知为何,越擦越热。
如今,什么都没了。
如果云淳风真是阿烟从小的玩伴,那自己应该也是见过他的,为何全无印象?
是了,当时一心一意只有复仇二字,哪里来的精力去关注一个大伴?
霍辞舌尖苦涩。
如果他能信她、疼她的话,何至于今日?
“将军?”
辛追的声音打断霍辞纷飞的思绪。
霍辞点点头,收起那副深闺怨妇的姿态:“是我。”
眼看辛追眸中还有一丝怀疑,霍辞沉声道:“你左边屁股上有一条疤,是小时候偷跑出去见义勇为,被父亲拿鞭子抽得。
当时你躺在床上,半个月下不了床,还是我整日伺候你如厕——”
“够了!将军,你他娘的——”
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女子啊!
这么面无表情地说出他的秘辛,他不要面子的啊?
辛追的脸都快红透了。
“不信的话,我还可以再说几个。”
“信了信了,将军你别再说了!”
江星烟娇弱乖巧的外表下,竟然是将军的魂魄,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啊!
“阿烟她很好,你要助她一臂之力,万不可为难于她。”
辛追闷闷地答应着。
将军你不如等我被她掐死了再说?
“你俩怎么换的?”
“不知。”
“什么时候能换回来啊!这对我很重要!”
“……不知。”
辛追和霍辞对脸沉默。
辛追弱弱地问了句:“将军,夫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现在,轮到霍辞一人沉默了。
良久,他艰涩开口:“是。”
这一刻,辛追多年来用敬畏崇拜给霍辞镀的金身,片片龟裂。
他心目中的少将军应该是一个完美的人,一个正义的人,一个公正的人。
怎么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怎么能偏听偏信到如此地步?
许是霍辞征战沙场的实力太强,让辛追忘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是人都会犯错。
可辛追接受不了。
他多希望霍辞否认那些罪证,哪怕是骗他,他也会相信。
他仿佛一个最忠实的信徒,陡然发现一切都是虚妄。
迷茫痛楚过后,就要弑神。
“将军,她是你的夫人。
是你执手一生,相守白头的人!
就算她娇奢一些,又能怎样?
江老太爷给人家留了那么多产业,也没用你的俸禄啊!
人家是江南首富哎,将军!
那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凭什么嫁了你之后就要受苦啊?!”
辛追的一句句质问,像刀子一样,扎在霍辞心头上。
他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