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津岸的视线却似乎只停留在叶采薇脸上:
“明日庆林书院的讲会,姚先生也准备以这样的面目参加?”
说话时,他长指夹着车厢侧帘,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几个学生听得大气不敢出。
在此偶遇本是幸事,怎么容大人对老师说话,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庆林书院的讲会远近驰名,无论大儒骚客抑或贩夫走卒皆可往来。我虽一身素衣粗服,但也是讲礼守信之人,明日的讲会断没有将我拒之门外的道理,除非……有人从中作梗。”
回话时,叶采薇拱手垂头,态度谦恭,言语却毫不相让。
片刻沉默后。
“看来,表里不一的,并非我容津岸一人。”说完,男人长指一松,放下侧帘,吩咐车夫出发。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容大人的意思,是在嘲讽先生表里不一吗?”有人大胆开问。
“可是先生高风亮节,除了女扮男装以外,又哪里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
叶采薇没有心思琢磨容津岸的“表里不一”,一直到几人在宜韵酒楼的包厢中坐下,她仍在惴惴另一件事。
明日,庆林书院的讲会,他必会到场。
要她迎难而退、直接躲了他吗?
可是庆林书院的讲会高手云集、博采众长,能亲自观听,是她存了很久的念想。
“先生,先生?”佟归鹤的声音将叶采薇拉回来。
她扫视着学生们青稚的面容,听佟归鹤再问:“要酒吗?”
叶采薇摇头。
“我早说了,昨晚咱们个个喝得人事不省,先生心疼我们,怎么还会同意今晚又饮酒?”有人嗔怪佟归鹤的多此一举。
“总归要先生亲口说了才算数的。”佟归鹤眼尾上扬,抿唇。
叶采薇咧了咧嘴角,心思还在犹豫着讲会的事,对面的人又道:
“我还是没想明白,容大人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说不止他一人表里不一吗?”话题立刻被接了过去,“以我愚见,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暗示,咱们之中,有人给过他‘表里不一’的评价。佟归鹤,昨日你先与他见过面,难道那个人是你?”
叶采薇忽然头皮一麻,总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可是她快速过了一遍清晨与容津岸的对话,确定没有。
“我蠢钝如猪,也不会当面辱骂朝廷命官!”无端接了口大锅的佟归鹤表示自己十分无辜,抬眼瞪了回去,“绝对是我们想多了,他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也对,咱们琢磨半天瞎费功夫,难道明天在讲会上,谁还敢当面朝他刨根问底吗?”
——“倒也不必等明天,有什么话,现在就可以来问容某。”
背后妄议的对象就出现在包厢门口,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像一出无法收场的闹剧。
此刻,男学生们的内心十分矛盾,不知道该不该邀请门口玉立的男人进来一起享用这顿晚餐。
一方面,像容津岸这样的高官大员,平日里远在京城,若是趁此机会攀上了他,说不定他们在仕途上就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不止;
但另一方面,容津岸不苟言笑、严肃古板,又年长他们许多岁,他们到底还存了许多孩子心性,自信可以不靠走捷径也能够仕途通达,今晚原本其乐融融的师徒晚宴被一个老古板硬插进来,大抵是不会痛快的。
相比起方才的街头偶遇,容津岸的神色疏朗了不少。
眼下这样尴尬的僵持,他只是淡淡扫过包厢中几名男学生各种各样的颜色:
“容某是不是表里不一的人,要看你们姚先生如何评价了。”
叶采薇五雷轰顶。
她想起来了,昨晚上的师徒夜谈,到了最后,佟归鹤曾经直白问过她,为什么她向来强调写文章要重质轻表,当年容津岸却能靠着一手凤采鸾章而独得圣眷?
——“你、你不要学他……”
——“他这个人,表里不一,最会装腔作势……”
她当时醉得快不省人事,是这样回答的。
原来,这些话都被容津岸听了去?
所以,他在今日清晨擅闯她的卧房,不仅是因为她当面说他“亡夫故去五年”,还因为她昨晚又私自评价他“表里不一”?
包厢里的学生们当然不知他们老师心头的小船已经被打翻、在狂风巨浪中飘荡浮沉,只是见她面色苍白,又觉得容津岸话藏机锋,两厢犹豫,只能小心翼翼:
“先生,若是与容大人有什么误会,不如趁着这顿饭,一齐化解?”
这下,便是在邀请容津岸一同入席了。
“姚先生呢?你若不同意,容某断不敢擅自加入你们的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