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沉默片刻,直到他的良心再也按耐不住,才斟酌道:
“皇上,沈扩、蓝蕤娘并非凶恶盗贼。他们在燕州聚众起兵,主在抗敌,鲜少扰民。这回[蔑里干]突袭,沈、蓝二人助力颇多,岂能以剿匪灭之?”
天授帝沉思道:“此言亦有道理。”
李望春却连连摇头:
“周秉笔,如今天下盗贼林立,又岂止沈、蓝二人?澜州[捕鱼人]不仅杀人越货,更掠人为食,食啖万余人!”
“檀州[一窝蜂]逼迫百姓为寇,肆意掳掠,良民不得不持刀互斗!若不是檀州邱遗剿匪得力,[一窝蜂]早就把王旗打出来了!”
下一句话,李望春拱手向皇帝道:“皇上,若朝廷今日错放一人,来日群盗假以助潘之名,轻率与北虏开战!百姓何安?社稷何安?何况沈扩此人,素有狂愎无上之心,而燕云百姓浅薄,只知有沈扩而已。长久以往,国家之忧不在北虏而在萧墙之内!”
而天授帝紧握着周炳的手,满眼都是信重:“依炳哥,你说呢?”
周炳一只手冰冷冷地握着毛笔,另一只手暖洋洋地被天授帝携住。他的心也半冷半热,万般滋味涌上心间。
皇上不想打,国家动员迟迟未启动,粮食兵甲不足。潘处道到底带走了多少辎重,周炳心中有数。
末了,他低声道:“奴婢明白了。”
是日,两道命令从京师发出。
第一道送往檀州。
听得京中有令,邱遗从两个貌美的小僮身上滚下来,披着大氅匆匆出来迎接。
庭院前,信使见众将士一派地痞浮浪的做派,已然暗暗称奇;再一看满身酒气的邱遗,心下了然,他忍住鄙夷,道:“请邱总兵跪迎圣旨!”
邱遗赞着圣君万岁,甫一打开圣旨,喜得面放红光:“给信使大人接风洗尘!”
信使咂舌。
只见邱遗举着绫锦,得意地向众人展示:“……即日,擢升邱遗为檀、澜两州总兵,领关防事务,镇平匪患。钦将令旗令牌六副,军前得便宜斩杀!”
而另一道命令送到燕山时,潘处道正在和将士们一起吃饭。
残破的碗中,是用冷水泡的粟米干粮。将士们太饿了,等不及粟米泡开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有人笑道:“汤比米多,好像在喝酒呢!”
又有人道:“有饭有[酒],这一顿好舒坦!光是看着狗虏屁滚尿流的样子,俺就一点儿都不饿了!”
潘处道也哈哈大笑,举碗与众人道:“好!那我们就碰一杯!”
这时,信使翻身下马,高声道:“京中急令,请潘将军接旨!”
潘处道跪拜接过,将士们兴奋哄笑着:
“咱们刚打退虏狗,莫不是朝廷有赏赐?”
“将军,俺们是不是不用剿匪了?直接北上去干他老子的!把云州收回来!”
潘处道到底持重,他进了帐篷,才从漆封的竹筒中抽出一卷军令。
展开来,上面是周炳的一行苍劲楷字:
“专心剿匪,勿再生事,否则虽胜亦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