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臣从袖囊中掣出一只银章、一块符节,以及一张敕书,这是天授帝给她监察邱遗的保底家伙,以防必要之时,地方官员不肯配合。但这条命令是在“为北虏劳军”之后的任务。
敕书是这三样式中最重要的,里头会写清楚内官出使的原因、权限、涉及范围等等。李宪和见状,恭敬地上前欲接敕书。
这时,周玉臣却傲慢地移开了敕书,似笑非笑道:“李总戎,不如咱家先说与你听,你再决定要不要看。”
李宪和心头火气起。区区五品监丞,叫你一声太监是给你面子,你还摆起架子来了?我姐姐还在这呢!
他半恳求半暗示地看了眼李仙君,期望她先行避让。李仙君冷着脸,起身避到后院去了。
如此,李宪和才挤着笑脸,耸肩垂头:“周太监,您说罢。”
周玉臣扫视周遭,漫不经心道:“总兵府挺气派呀,比起大内也不遑多让。”
这话可不太妙。就算与自己无关,也得掰扯掰扯。
李宪和连忙道:“邱总兵喜欢文雅,所以买了些不值钱的样子货,聊以装饰。”
但见这厅室,俱是一水儿方方正正的青石板铺就,四方各有顶天的巨木为柱,梁坊雀替上,都是猛兽珍禽、山水神仙之类的彩画。几盏琉璃灯挂在灯架上,照着正中间的一只匾额,上面是四个大字“东北砥柱”,匾额下是一副《猛虎下山图》。
周玉臣浸淫富贵,认得题字者、作画者是千金难求的两位大家,莫说润笔费,便是搭上前都要花费不少银钱。
这还只是能见人的正厅。
周玉臣心中雪亮,噙着笑道:“京中传言,你们在龙脉上私造了宅院,规格甚大。李总戎可知此事?”
李宪和愕然,闻人鹤也一脸惊异!
前者是惊悚,毕竟“规格僭越”和“侵占龙脉”叠加在一起,就是谋逆之罪!比黄袍只差一点了!
后者是惊疑,我们在这聊救援,你站出来搞监察,这合适吗?再说了,这种事不是应该先调查再动作吗?
“好教周太监知道!”李宪和急忙道:“此乃谬传,之前是有些豪族,不知轻重在山脉附近建了几处庄园,以备山夫捕猎之用。如今都已经拆卸干净了!”
“哦?”周玉臣并不放过他,面色冷峻:“咱家怎么听说,你和邱遗也建了宅院?”
李宪和心中叫苦不迭。邱遗确实在私造宅院,军队里的士兵哪个没去帮过忙?有心人一查就知道。可是他李宪和冤枉啊!他来这两个月都是赁宅就住,何曾有私造宅院之事?
而李宪和也不能把邱遗给卖了。他们关系再差终究是一体的,真查出个好歹,他也跑不掉。
李宪和百思微转,道:“此事恐是讹传,我与邱总兵都不知人情世故,恐怕是得罪了一些人。”
周玉臣站起身,一臂指向墙壁,冷笑道:“笑话!不懂人情的老大粗,能有[书圣]顾献题写的牌匾?能请得动隐退的[髯公]江汝贞,专门为你们作画?李宪和,你是把咱家当做傻子,还是把皇上视作无知小儿?”
之前的宦官逼取金银贿赂时,也曾放过狠话,可没有哪一句像周玉臣这样严重!
李宪和是惊恐又茫然,他甚至开始估算,自己手上的银钱,到底够不够堵住周玉臣的嘴。以及,他真的要替邱遗补这破锅吗?邱遗那厮会感激自己吗?可如果不擦这屁股,这屎尿也一样能淹了他!
李宪和只恨自己嘴笨,狠下决心道:“周太监息怒,我的意思是,这字画都是样子货!真货哪能摆在这呢?当然这也不对,您教训得是,您看看,我……我们这个怎么整改为好?”
周玉臣背着手在厅内走了几步,任由李宪和磕磕绊绊地解释着。待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她才笑眯眯道:“咱家倒是有一个机会给你,以证清白。”
来了!
也不知这阉人要多少金银,才够饱嘴!
李宪和的目光落在周玉臣的敕书、符节上,咬咬牙:“周太监但说无妨!”
只听周玉臣抬起下巴,吐出两个字:“勤王。”
“眼下边关危机,各地纷纷勤王。要说京中自有禁卫军,左右又有孙不朗、王玠、徐隽拱卫王室,实也无需你这三瓜两枣的几千人。但是,皇上他老人家看中的是什么?是态度。”
周玉臣捏着敕书,和颜悦色道:“李总戎,这封敕书你还要不要看?看了,我们就赶紧把龙脉私造一事了了,咱家急着回京;不看,你分一支偏师,随咱家一道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