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苦着脸,当着贾珠的面,背起了《孟子》。背了数百字便忽然而止。贾珠蹙额:“为何停下了?”贾宝玉愁容满面:“只背熟到此处,后头的尚未背熟。”这个时代的科举书生,需要背诵四书五经且精研深通。四书指的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五经指的是《周易》《尚书》《诗经》《春秋》《礼记》。一般先攻四书后攻五经,以四书为五经之阶梯。四书之中,《大学》又被视为“初学入德之门”,先攻《大学》,次及《论语》《孟子》,后攻《中庸》。贾宝玉入学咸安宫之前,就已对四书五经略有涉猎,却无一背熟,更无一精研深通。贾宝玉入学咸安宫之后,虽依旧心不在焉于学业,却因咸安宫官学的管教和贾珠的督责,不得不致力于四书五经。大半年来,他已将《大学》《论语》熟诵于胸,且深入习学,近一个月已在背诵《孟子》。然而一个月过去,眼下他却只背得出数百字《孟子》。贾珠便察知,贾宝玉这一个月又偷懒懈怠,否则以其聪颖,一個月之久,纵不能将《孟子》全书背熟,至少也该背出数千字。贾珠不禁斥责:“论读书之资,你并不亚于我,目今你年已十三,将及十四,本该正是勉力向学不负韶华的年纪。”“你却仅在攻读《孟子》,且耗费月余才熟记区区数百言,这般懈怠下去,你可就辜负了圣上之殊恩眷顾,辜负了父亲之殷切期盼!”贾宝玉赧然低首,不敢拿正眼瞧眼前如严父般的长兄。贾珠认为,贾宝玉的读书之资跟他相比都不遑多让,而他当年十四岁便考中了秀才,反观贾宝玉,诚为逊色。贾珠突然起身道:“同我走,我送你回咸安宫。”贾宝玉见状,又一次傻眼,惊愕失色,立刻意识到情况愈发糟糕。情况演变成了,他逃课离校,遭到贾珠这位严厉长兄的训斥,还要被这位长兄送回学校,这位长兄还是学校管理人员的顶头上司。咸安宫官学的学生定额虽只有一百人,却设有复杂的管理人员,包括了管理事务大臣、协理事务大臣、总裁、总管、文武教习、笔帖式等等。咸安宫官学归内务府管辖,作为总管内务府大臣的贾珠,同时也特简为咸安宫官学的管理事务大臣。贾宝玉惶惧嗫嚅:“我……我自己回咸安宫便可,不敢……不敢劳烦大哥哥相送的。”贾珠不依贾宝玉,领着贾宝玉出了总管内务府衙门,迤逦行至内廷西路的咸安宫官学,学中诸多管理人员见贾珠亲临,纷纷恭敬招呼。官学有不止一名总裁,今日一位叫程轼的总裁在当值。程轼年逾四旬,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派充为咸安宫官学总裁,论辈分,既是贾珠的科举前辈,也是贾珠在翰林院时期的长官。虽然贾珠如今位高于程轼,却不会以势自居,没在程轼面前拿大,一番礼遇后,才殷殷嘱托程轼,以后严加管教贾宝玉,不许贾宝玉擅自逃课离校。贾珠又问道:“今日宝玉擅自逃课离开咸安宫,依例当何惩处?”贾宝玉闻此言,唬得惶恐失色。程轼洞察贾珠之意,是想惩戒督责贾宝玉,却不敢惩戒过严,便道:“依例当杖十,只是念及宝玉今日实因思念祖母及母亲,亦未出宫禁,仅是去了内务府衙门找你这位兄长,可从轻发落,仗五即可。”贾珠却道:“无须宽贷,便依例杖十。”贾宝玉听得心胆俱裂,用哀求的眼神看向贾珠,贾珠不以为意。当即,贾宝玉趴在一张春凳上,官学的仆役手执大板,对他打了起来。咸安宫官学对学生的仗罚,一般不会下手过狠,今日又有贾珠当面,总裁程轼也悄声叮嘱仆役下手不能重了。这十板子打下来,没让贾宝玉受多重伤势,但还是难免有些疼痛的折磨,也是大丢体面的事儿。贾珠看着挨打的贾宝玉,心中感叹:“吾为长兄,其难也哉!”今日贾宝玉之事,贾珠下值回家后会如实告知贾母、贾政、王夫人。贾珠料到,贾政必会赞同他的做法,而贾母、王夫人难免会有所不满,贾母甚至可能对他有所指责。…………冬日昼短,酉时始已暮色四合。酉时始正是袁庆柏的妃嫔向何太后和皇后元春定省请安的时候。袁庆柏故意等到酉时三刻,天已黑下,来至何太后所居的景仁宫,何太后已用过了晚膳,元春等后妃皆不在侧。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在此,她便是若青。袁庆柏诧异。若青是承泰帝的妃嫔,封的是楚贵人。按宫闱之制,先朝妃嫔和嗣皇帝,年过五十方能见面,以防不伦之事。此规虽非铁律,何太后却从未逾越。袁庆柏践祚已大半年,承泰帝的年轻妃嫔,他仅见过一次。今年九月,他在圆照园里见到了若青,当时是若青有心为之。不料今日再次见到若青,且是何太后当面。此事古怪。袁庆柏心中诧异,却面若无事地对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