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悠远的钟声。
她如遭电戮,身躯摇晃,刀都拿无法拿稳,坠向地面。
坠至一半时,这刀又被重新握住,依旧是少女的手,纤白而美丽,又透着不符年纪的稳重。
少女握住刀,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与童双露甜美的笑不同,她的笑更媚,像一只风韵嫣然的狐狸。
聂情儿!
童双露再也无法掌控这副身体,钟声敲响后,身体的归属权被霸道地抢走。
她的魂魄飘出聂情儿的身体,重新回到银盘中的躯壳中去。
她中了**烟,纵然魂魄归体,也难以醒来。
如果童双露能清醒更久,以她的聪明,应该能想通所有的事。
——聂无情并不是散神卷的拥有者,散神卷真正的拥有者是她的女儿,聂情儿。
性灵经残卷的拥有者必须互相杀戮,才能互相吞噬。
所以动手杀童双露的必须是聂情儿,而不能是聂无情。
这一切都是聂无情设下的局。
他早已认出苏真,也清楚对方强悍的手段,如果让女儿在夜里贸然行刺,一定会被苏真拦下。
所以他假装不知,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这一刻。
“女儿多谢爹爹啦。”
聂情儿乖巧福身,柔媚一笑,“今夜果然是女儿的登仙之夜。”
聂无情跟着笑了,他对苏真说“多谢你当时心软,给我女儿留了全尸。”
苏真没有心力去回答,更没有力气后悔。
恶鬼环伺,嚎哭声宛若衅笑。
童双露的生命危在旦夕,他必须劈出一条生路。
可聂无情倾尽全力拦他,他又怎么脱身?
偌大庄园里,仙宫宛若月亮,泻下银色的光芒,冷冷地照亮了冤魂们狞恶的脸,也照亮了五柄寒光冷冽的刀。
刀光如海上之舟,在浪里载沉载浮,随时都要覆灭,更遑论突围。
他救不了童双露。
聂情儿抓着这柄刀,斩向银盘中闭着双眸的美丽少女。
眼看一切将成定局,聂情儿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摔倒在地,痛苦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持刀的右臂像被火焰烧过,一片焦黑。
这不是火焰,而是剧毒,毒素飞快染黑了她的手臂,沿着经脉朝她的心脏扩散。
聂情儿左手掐诀,怒喝了一声“散神!”
身体宛若一座燃烧的莲花香炉,她化作袅娜轻烟,飞快逃离这剧毒发作的身躯。
聂情儿的魂灵悬在半空,眼睁睁看着毒素飞快吞没她的身躯,不住地喃喃
“这,怎么会……”
聂无情见到这幕,勃然大怒,怨毒的眼睛盯紧苏真“你在这刀里动了手脚?!”
“我没有。”苏真否认。
“不是你又是谁?我还真当你是光明磊落的侠人,没想到是个这耍阴谋诡计又不敢承认的小人!”聂无情怒吼道。
“的确不是他。”
一个清澈动听的声音响起,在漫天鬼叫中格格不入。
躺在银盘中的童双露疲惫的睁开了眼,她诚实地说“这是我下的毒。”
在仙客城万寿观铸刀时,她将隐秘的毒咒铸入了刀的内部,持刀者一旦施法,立刻会触发毒咒,被它反噬。
这是她用来对付苏真的东西。
但苏真似乎早已看穿,自始至终都没有试刀。
当时的童双露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她精心准备的毒咒竟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处。
聂情儿更不可能想到这些。
这句话在她耳中,无异于“我早已算计好了一切”。聂情儿心如死灰。
童双露闪电般抓起了落在地上的刀。
毒咒已破,她可放心挥舞。
她的刀法本就很好,身法更远在聂情儿之上。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童双露便拖刀跃起,带着这柄附着了九阴雷法的铁刀刺穿了聂情儿的魂魄。
明黄色的雷光沿着银色刀刃游走,在她空若无物的魂魄中炸开,金色棣棠花般簇簇盛放。
这个先前还胜券在握的女人,带着满腔的震惑与不甘,灰飞烟灭。
聂无情不是不想阻止这一切,只是他牵制苏真的同时,也被苏真牵制住了。
这五柄刀斩不尽满天鬼魂,却足够拦住他的去路。
他见证了女儿的死去。
最后一声气若游丝的“爹爹”也消散在了风中。
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了。
魂魄也会苍老,聂无情的魂魄一下子苍老了数百年,数不清的皱纹也令他看上去凶神恶煞百倍。
他像是一团火,灰烬中的寒冷火焰,带着蚀骨的仇恨,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上空的琼楼仙宫也褪去了雪白的光华,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那竟是一艘被拦腰斩断的巨船,血肉从船舱内生长出来,附满整个船壁,雪白的手便是从这些糜烂蠕动的血肉中生长出来的,如果这艘船有目的地,那它一定会通往幽冥。
云罗山庄的阴魂们回到了血肉的沃田里,一齐施咒,怨恨的咒语随阴风回荡,山庄在夜色里悲鸣恸哭。
童双露抱刀而坐,颓然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