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正康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瞪大眼睛,泪水狂流,身体在不断颤抖,嘴里发出惊恐的喊叫,比迪洛的鬼哭狼嚎更加刺耳。
简单的心理暗示,加上专家级的恐惧术,他现在在幻想被自己丢下悬崖,命不久矣了吧。
鹿正康轻笑,来吧孩子,让我看看你的潜能和气量!
……
约纳斯停驻在空中。
他还在用力大叫,但没有声音传出来,空气就像是某种固体的玻璃一样,把他的形体、情绪凝固了。
“废物。”
约纳斯听到有人这么说,很耳熟,是先生的声音。
他眨眨眼,把泪水挤出去,再看周围,他在半空漂浮着,想挪动一下脑袋,不过失败了。
“真是废物。”又一句嘲讽,这回是母亲的声音。
“当初就不该生下来这个东西。”带着酒气的话语,很熟悉,是父亲。
约纳斯看着高耸的山峰,地上有森林草地还有河流道路,这些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他再次感到下坠,然后是撞击的剧痛。
皮肤就像全部炸开一样,骨头也碎得很细致,就像一颗颗小石子在摩擦神经,肚肠等脏器也都像气球似的,破开了,仿佛有嘭的一声,颅骨在脑脊液里漂流,咕噜噜的,像夜晚冰河下的水流声,一旦疼到超越了极限,反倒没有那么疼了。
一点也不疼,人的皮囊就像是肉团子一样,摔在盆里就散成一滩,有点意思,死亡反倒成为一个即将来做客的朋友。看看时间,约定是九点钟,现在已经八点五十六啦。
左等右等,好久也不见那指针指向五十七。
时间真的很奇怪,有时候过得快,有时候又慢吞吞的,祂也有自己的想法吗?
这个老旧的钟头或许是坏了,毕竟是在约纳斯出生前采买的,说是什么法师工艺,结果也不靠谱嘛。时间是一定在流动的,我也是实实在在感觉到时间流动的,可为什么表停止了?是我的感觉有问题,还是时间有问题。
或许……
“快点!动作快点!小废物,我买你不是让你来偷懒的!”是酒庄的工头,很冷酷的帝国人,为酒庄主人工作,对待奴隶工人的态度非常凶恶。
约纳斯想打哆嗦,不过他意识到自己再不能做到这点小事情了。看看时间——是八点五十七,果然,时间还是在流逝的。
约纳斯眼前的虚空里,无所谓光明与黑暗,只有事物本身才有色彩。
一座铜质的落地钟侧躺在残破的房间角落,结着蛛网,表面的水晶蒙着淡淡的灰尘,指针与刻度还算清晰。此外,还有影影幢幢的人群在房间外的走廊里行动,一声声斥责与痛骂由远及近传来,声波就像水波一样,经过他,远离他……
约纳斯的眼珠子还剩一颗完好,落在地上,还在滚动,一条神经连到眼孔里。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以至于那些辱骂也显得模糊。
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在嘲讽约纳斯,包括父母,学院的同学、导师,迪洛还有白山先生。
别人骂我,我不难过,唯独是先生。
约纳斯想要深呼吸,不过肺脏早就坏了;想流些眼泪,但只要血液在不断外渗;想问一句为什么,只是声带早已经撕裂。
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是先生说,让我学习心力的技艺。
他还说什么来着?
时间是八点五十八了。
等等,你慢一点,为什么现在时间过得好快!
先生说过什么?
“废物!你这个废物!你怎么可以是龙裔!你是布莱顿人,而我是诺德人,一定是那四个老头痴呆了,才说你是龙裔的!”迪洛的叫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收留你吗?因为你会是一条好狗。乖乖听话,就有饭吃。”先生的声音,变得好陌生。
“你恨不恨我?我把你卖出去只赚了三个金币,我可怜的儿,你怎么能这么废物!”
“政治!哈哈,你会懂的,就是少数人奴役多数人,孩子,你会懂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只不过,有些人更加平等!”
好吵!
你们好吵!
到底我要想起什么?
八点五十九。
停下!你给我停下!嘿!约纳斯眼球不动了,正对着钟表,死死盯着,指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
马上就是约定好的时间。
到底是什么?我要做什么?
死亡要来了,祂会来的,房间的门在身后,祂是不是已经在门口了?
……九点。
铛!铛!铛……落地钟连震九次。
在钟声里,轻轻的叩门声那么低沉而清楚。
笃!笃!笃!
约纳斯动弹不了。
喀嗤,吱呀——门开了。
接着是脚步声,啪嗒啪嗒的,还有一些摩擦声,呲啦啦的。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约纳斯,也覆盖眼球,现在男孩知道死亡来了,就在身后。
一条纤长的舌头轻轻舔舐地上这摊碎肉。
灼热的呼吸让约纳斯暴露在空气里的神经感到麻酥酥的痒,还有舌头的热量,涎水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