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早,孙慧领着老公来到鹿雪锋的老窝。
老头昨晚回来的,他一来,郑奇律却马上走了,鹿正康还留着,老头当晚缄默地诡异,以至于鹿正康半句话都没敢和他说。
除夕夜,将是四个人的晚餐,不过鹿雪锋对鹿建德夫妇二人态度尤为冷酷,以至于让他们坐立不安。
趁着鹿雪锋和鹿建德爷孙俩在厨房忙碌,孙慧偷偷揪住儿子的脸蛋,“是不是你惹太爷爷不高兴了?!”
鹿正康支吾:“没有。”
“那他怎么……”孙慧措辞,“这么不好说话呢?”
鹿正康:“他昨天去养老院了。”
“啊……这样,这样,那是了,”孙慧仿佛被养老院三个字吓到了,鹿正康可以说自己没见过母亲露出那种神色,眉头蹙得紧紧的,在眉心挤出细细浅浅的川字纹路,“你太爷爷回来以后有说什么吗?”
鹿正康摇头,又低下脑袋,他也感觉很疲惫,长辈无言的姿态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怖的施压,他昨天被鹿雪锋吓了一晚上。
孙慧低头在手机上摆弄了一会儿,大概是三分钟左右,其间鹿正康老老实实去椅子上坐好,手肘支在餐桌,望着厨房,父亲在砧板前忙碌,笨手笨脚的样子叫人发笑,而灶台是属于太爷爷的,他是厨房当之无愧的王,区区社信三级的鹿建德,不过是个提鞋小厮。此时抽油烟机在大力工作,但还是有油烟味传出来,这是很正常的不是吗,总有气味分子能逆流扩散,狂风无法带走一切的尘烟,就像……
鹿正康努力像找个什么东西比喻一下,不过可耻地失败了,淦,我这个语言库好贫瘠!
孙慧偷偷溜到儿子身边,悄悄话道:“待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劝你太爷爷考社信吧。”
鹿正康点点头,在他看来,这件事儿其实十拿九稳,毕竟太爷是真的想考社信,应该是被我这样聪慧懂事又有活力的孩子感染了吧,他也是想考出社信,回到大众视野,能与小辈们多聊聊天的。
对了,鹿正康想起重要的问题,“妈妈,太奶奶她去哪了?”
孙慧嘘声示意,紧张地往鹿雪锋的背影张望了一下,发现他还在继续忙碌,于是松了一口气,把儿子拉起来,带到屋外单独说话。
“你以后不要在你太爷爷面前说太奶奶的事情昂。”
鹿正康点点头,他来到这里许多天,屋子里没有太奶奶的一丝痕迹,那个在族谱中都至关重要的女性竟然能如此无声无息。
“你太奶奶去很远的地方了……”孙慧这样敷衍着儿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毕竟曾经她也是这样被骗的。
人死后去了遥远的地方,这是古人的臆想,对现代人来说有些经不住考验。
毕竟曾经相隔山海便是生离死别,现在就是去另一个星球了也可以实时通讯。
鹿正康没有问那个很远的地方是哪里,他大概知道那是悲剧了。太奶奶的故事,隐没在太爷爷的岁月里,没人会去提起。
“吃饭!”鹿建德摘下围裙,把饭菜摆上桌面,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平时少有哪户人家的餐桌上有这样风光景色的,也就是过年了,除夕夜,陪老人吃饭,说出去也是美事一桩。
在鹿建德心里,这是一件走流程的任务,这年头工作压力这么大,谁还有那种真心呢,是不是?新时代了,没人记得二十四孝。所以他是四个人里最放松的,当然也与他低下的情商有关,哪怕是看到那些切得七零八落的可怜菜蔬也一点不羞愧。
鹿正康高声应答,屁颠颠冲进客厅,孙慧在门口踱步,直到丈夫反复催促这才收起手机进屋。
用饭期间,哪怕是鹿雪锋这样的死硬骨头都能流露出一点温情来,气氛属实和美,这除夕夜唯一缺的就是投影聚会这项传统节目了,但无法子,太爷爷没有那个权限的,来之前鹿建德夫妇已经同亲友们说好,大家都是非常谅解。
鹿正康划拉了一会儿洋葱炖土豆丝,老爹的刀工能让做菜的人和吃菜的人同时感受到这些土豆洋葱的痛苦,有些太细已经碎成泥了,有些太粗堪比萝卜条,芯子还未软烂,吃起来真是惊喜连连。
孙慧开始给儿子使眼色,鹿正康会意,咽下一口饭,抬起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太爷爷。”
鹿雪锋还在咀嚼,只是放下碗筷作出倾听的姿态。
“您要不要考社信鸭?”
鹿雪锋也把饭咽下,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考。”
鹿建德有些懵,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再看看爷爷,连他都感觉到餐桌上气氛陡降。
孙慧轻声劝道:“爷爷,您看您岁数也不小了,该早点把社信考出来,到时候就退休了,咱们接您去城里住,或者您想住哪家的……”
鹿雪锋打断她,“不行,不去。”他继续吃饭。
鹿建德:“爷爷……呃,您不高兴了?”他谨慎地试探着。鹿雪锋根本没有理会他。
鹿正康:“太爷爷,您生气了吗?”鹿雪锋放下碗筷,温声道:“没有,你快点吃饭吧,别管太爷爷的事体。”
鹿建德:“……”都说隔代亲,您隔俩代了都。
吃了饭,接下来该做什么?
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