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河他爹还在的时候,生活里的许多杂事都是他操办,那时候是他在忙,而云天河跟在屁股后面看。父子俩忙活的时候,一问一答,就聊了很多事情。
以这小子粗枝大叶的性情,许多东西一听而过,根本不会记在心上。如今他独自生活,昔日可以不劳而获的一桩桩、一件件,杂事杂物,都得自己做出来。往常需要吃饭的木碗,他爹会买来木匠工具,凿子刨子一应器物,然后拖着斧头去伐木。砍下一颗合用的木材,云天河记得,倒伏的树木需要清理枝桠,然后捆上绳,拖曳到木屋前的平地上加工。忙前忙后,数道工序都妥当,一只漂亮耐用的木碗需要旬日才能做完。
当他自己试着做一只木碗的时候,那些细碎回忆就一并涌上心头,眼见耳闻鼻嗅身触,这一块木料的气味手感,熟悉得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他仍记得自己会坐在木头尾端,他父亲在那头拉着绳子,拖曳着木材,他就好像坐上一艘小船。现在他也可以独自伐木,也有一把力气可以拖动巨木,可父亲云天青却再不会回来,坐在小凳上,一边刻碗,一边与他讲述闲话了。
大约这就是人死后的景象,云天河没读过书,也不受教化,单是从他那个不着调的爹嘴里知道许多人生道理,所以这世上许多事物于他而言都是新奇的。他曾听爹说,人死后就要变成鬼,流落到鬼界去,在鬼界清算这一辈子的所作所为,等偿还了罪孽,就可以往生投胎。他这边痴痴思念,也不知父亲云天青是否已经重入轮回。
可他又转念一想:人既然死了,还会变成鬼,如果鬼还可以说话,还可以存留下来,那岂不是相当于没有死吗?
云天河有这样一个念头,真是贵若黄金,皆因这一个生活里平平无奇的想法,引出后续无数的冥思,于他的剑道修行,大有助益。
他既然想到人死后魂灵会变成鬼,而鬼又会重新投胎成人,那岂非永恒不灭?
进而又思忖道:人的身体对灵魂而言,难道不是如衣服一样,穿一段时间后又会卸下,然后再穿上吗?这样说的话,人活着这段时候,没有前世的记忆,对自己而言,这一辈子就是全部,可死后还得清算从最初开始那一辈子的罪孽,那每一世的轮回彼此间又是密不可分,互有关联的。所以说,人活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呢?
是否是如梦一样?死后就醒过来,回味一番自己在梦里看到的,然后拍拍屁股又进去下一个轮回。
云天河的脑袋里神思迸发,有许多过去没有的想法都涌出来,很快他却又糊涂了。
大概似他这样天真纯质的年纪,想要有深刻的思考,是颇有难度的。他不是多智近妖的天才,世间道理哪能一时都想明白。
不过他还有一项过人本领,就是以剑代语,既然闷在心里想不出来,他就干脆用剑去替自己想。
当即他撇开木碗,手上用来刻碗的“这是剑”立即挥舞起来,腰间的剑袋里飞出剑丸,也随着他的身法一并跳跃飞翱。
他这一通尽兴而舞,最后耗得筋疲力尽,也不曾想出个一二来,反倒是身上出过一场汗,脑子也空荡荡了,既然如此,他没了忧愁烦恼,再次乐呵起来。不知不觉间,剑道进境上又生出一枚芽点,未来又会结出一门惊世剑法。
如此他一面劳作,一面练功,忽忽地,冬去春来,不知不觉中,云天河度过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孤寂的寒冬。
日子就是这般一天天消磨去,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山上竟住着这样一个人,除了山脚太平村的住户们有所猜测,余下的就只有风和月知晓。云天河自得其乐,随着武艺日渐长进,他的各项劳动技艺也精熟起来。
凭他对青鸾峰万物气机的感应,对物性把握极其出色,一草一木,一粒沙石有何等用处、变化,他都能察觉。很快他就自己摸索掌握了许多农杂学问。譬如简单的耕作、版筑、采矿、冶金、捕猎、木工、编织、雕刻、庖厨、制香等等,世上有百工,他独自一人也堪比一百个各行各业的工匠。除了医术、文学一类不常涉猎的内容,他始终不甚了了,其余的行当,他样样都能独当一面。
如今他在山上活得越来越自在轻松。最初的木屋被他扩建加固了一些,有了单独的工作间和练功室,也更能阻挡风雨,而山崖处的石窟,他不常去,于是就渐渐废弃,只是他旬日还来打扫一番。
他住处附近有一颗极粗壮的古树,树冠开阔,根茎茁壮,也不知在此生长了几千几万年,树上粗壮些的枝节都可以跑马了,他便在那上面新筑了一座木屋,夏日可以纳凉,平时不住的时候,也能当贮藏室。
人若忙起来,时光易逝,云天河从没有停歇的时候,一转眼,匆匆七年过去,当初的少年已经是十八岁的青年,多年来饭食富足,营养充分,使他的身材已经长得十分高大,因常年习剑,动作灵敏精巧,故而体态也并不狼犺,身量虽高,却非虚浮,看着倒是有松柏一般端严沉密的气度。他人长得又高,面相随他父母,两位都是仙姿人物,生出来的儿子,面貌也极俊,因剑法通玄,机巧通明,所以双目清朗有神,令人望之生喜。
云天河虽在山中,着兽皮,食野谷,可其人风姿体态,俨然是天下第一等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