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她将纸册子递还给坐在对面的玉面士子。
“挺好,今日仍是文武兼顾地讲。先陪皇子们玩会儿战船,别超过半个时辰,就把他们拉回文华殿,讲史。免得浙党的人去告孙承宗的刁状。”
卢象升应着,收好讲义。
郑海珠往车子的窗棂上靠了,语气惇惇道:“象升,每次讲完,咱们去翰林院向孙承宗呈上文稿,不光是尊他为上官的意思,还是你向他请教文章的好机会。孙翰林是何等人物,心里不会没谱。”
卢象升映着朝阳的双眸,神采熠熠,面上则浮现感激之色:“象升明白阿姊的筹谋,这就好比唐时的叩门行卷。只愿,孙翰林能屈尊为我指点一二。”
郑海珠满是勉励的目光投过来。
“屈尊?孙老爷屈什么尊?你信我,他心里就指望着当你的座主呢。他是爱才之人,你我又是东宫师友、东林盟友,唔,我是给你铺路的,主要还是你,文的武的都会,应天府那些同窗,两年后定也很有几个能中进士的,你们都是不到而立的年岁,而孙承宗,他是要入阁的,所以,后头几年,你们需要他,他更需要你们。”
卢象升此番进京与郑海珠会合,只觉得她比从前又更像长姐了一些,没有外人的时候,总是用不带矫饰的直言快语,在自己的前程之事上推波助澜。
卢象升思及顾寿潜、郑守宽、郑芝龙、许一龙等人,说来也是英姿勃发的年纪,却要么经商,要么从武,郑阿姊在文官里交情过硬的人脉,朝中只有马祥麟的岳父张铨,外省只有一个黄尊素,的确不怎么够,自己还当努力才行。
只听郑海珠又开口道:“不过今日要做的戏,我也担心将你赔了进去。”
卢象升浑无迟滞地回应:“我不觉得阿姊草率,吾等今日设局,不单单是帮五皇子出气,象升怎会不明白。既已决定,莫要顾虑。”
郑海珠笑笑,不再多说,闭目养神。
……
几里路程之后,二人照旧在东华门外下车。
有孙承宗这个正当红的帝师认可和助力,礼部老臣何宗彦又是头一个主张皇子最好天天读书的,故而十天来,这已经是郑、卢二人第三次去文华殿了。
前有薛太监的风波,王安得以光明正大地将属于自己阵营的内官,曹化淳,派过来照拂郑海珠。
曹化淳走得不慢,却不忘记频频与郑海珠唠嗑以示亲近,说起两位哥儿回到内廷后,直夸郑师傅和卢公子讲得好。
郑海珠记得曹化淳后来应是崇祯帝朱由检倚重的亲信,遂作出不掩得色的好事之态道:“听闻宫里还有几位小公主,亦是灵慧聪颖得很,不如同来文华殿?”
曹化淳觑一眼后头跟着的卢象升,放低了声音道:“郑师傅说笑了,哥儿能见女师傅,“公主怎地好见男师傅。不过还真巧了,前儿,东李娘娘还在说,要给六公主寻个女师傅呢。”
“嗯,东李娘娘待五皇子和六公主真好,”郑海珠感慨一声,又诚然道,“曹公公,我们苏松一带,有门行当叫作闺塾师,就是女师傅进到大户人家的后宅,给千金小姐们授课。若公公与东李娘娘相熟,帮着说说,我也可为公主开蒙之事效力。”
曹化淳前一次领路时,已得了郑海珠的打点,此际爽快道:“行哪,回头咱家寻寻话头。”
他只当这几句言语往来,不过是姓郑的妇人想多多益善地攀附天家成员,却哪里晓得,郑海珠是在试探并确定,自己上次授课结束后与五皇子朱由检暗中约定一计,朱由检并未露馅。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文华殿。
朱由校和朱由检,一人抱着一艘木船,噔噔噔地下了台阶。
“郑师傅,卢师傅,你们上回留的功课,我和小五做得了。这两个龟船,底部一个是尖的,一个是团的,就像南边进贡来的螃蟹,公的是尖脐,母的是团脐。”
朱由校一气儿说完,把曹化淳也逗乐了。
曹化淳心道,西李那刻薄的妇人,总去万岁爷跟前嚼舌皇长子愚笨木讷,实际上,哥儿分明脑瓜好使,还会说笑话,无非看对着谁而已。
曹化淳在王安手下当差,也算是看着朱由校、朱由检两兄弟长大的,见到两位哥儿开心,他自然也欢喜得紧。
一旁的五皇子朱由检,却和声细气地开腔道:“曹伴伴回司礼监忙去吧,记得抽空去一趟我们殿里,李娘娘又缝了不少香囊,回头你拿回去赏人。”
曹化淳殷切道:“哎哟,奴婢真是大造化,东李娘娘和哥儿这般体恤。”
郑海珠目送曹化淳走远,又望了一眼迫不及待拉着卢象升去池子边放船的朱由校,从朱由检手里接过尖底龟船的模型时,意味深长道:“五殿下好急智。”
朱由检眸中黠色闪过:“自然怕曹公公认出六妹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