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师傅,不是你们请我来的么?”朱常洛诧异地问。
郑海珠垂眸道:“此事,是臣一意央求王公公为之,若触怒圣心,请万岁爷单单治臣一人之罪。若此际得万岁爷口谕,臣才敢和盘托出。”
朱常洛眯了眯眼睛。
从耳闻到目睹,中年天子心里,对这妇人已然忽略了性别,留下的印象,乃“纯臣”二字。
她并非故弄玄虚之人,难得她上来就先为王安求个口谕作护身符,应是虑及朕的御前,离不得王安。
朱常洛这般一嘀咕,越发觉得郑海珠的精明里,厚道仍是底色。
天子于是指指身边侍立的王安,现了温和之色道:“郑师傅,王安今早请朕午后移驾东五所,说你们有要事禀报,朕不是小孩子,随便来个人要带去看新奇花样,朕就会巴巴儿地跟着。今日,既然朕过来了,自是信你们,但说无妨,也不必提什么触怒、治罪的,朕若没有几分肚量,何堪天子之位呀?”
君无戏言,郑海珠得了天子的口头保证,才躬身谢恩,与曹化淳一道,迎朱常洛进屋。
古董所正堂其实不小,但饶是两个囚徒被扔在西墙窗下的角落里,朱常洛还是闻到了异味,不由自主地去捂鼻子,瞥到郑海珠泰然自若的神情,便又将手放了下来。
王安给曹化淳一个眼色,后者当即挥袖,屏退几个禁军卫卒。
朱常洛坐定,望望角落蜷缩着的人,正色里掺着好奇,面向郑海珠:“说吧。”
郑海珠直奔主题道:“陛下,这两个男子,体质不同,但半月前开始,均服用和崔公公所制同样的阿芙蓉丸,每日能与女子行房数次,亢奋不已。可这些天,他们的精气神骤然崩塌不说,五脏六腑也都突然抽了风一般,秽物失禁,可见……”
“你住口。”朱常洛从惊愕的聆听中回过神来,终于打断了郑海珠。
他摆驾之前,原本以为,至多就是,郑海珠向王安打听到古董所里有什么万历帝时收的西人进贡之物,要拿来作些比附解说,像前两次在文华殿面圣时那样,鼓动他这个天子,下旨国子监开什么西学科目。
没想到,猝不及防的一阵急风骤雨,竟是与他纵欲床榻之事有关,生生将他堂堂天子的颜面刮了个干净。
朱常洛腾地站起来,盯着郑海珠:“怪不得料定朕会发火,朕看来是性子太软乎了,纵得你比杨涟他们还能耐。外头的御史,最多也就是喷喷唾沫星子,而郑氏你,你一个女子,对朕这样的男子摆出此事来编排,你还有没有点妇道人家的羞耻之心哪?嗯?”
龙颜震怒,郑海珠提了袍子跪下之际,反倒更平静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这些年四方来去,桩桩件件的事,哪一样在做之前,真的就是铁板钉钉地胜券在握的?
想好方案后,若没有大胆一试的勇气,都是白搭。
不违大是大非的冒险,和宫廷深处的阿芙蓉丸子一样,会令人成瘾。只不过,后者毁人躯壳,而前者,磨砺心性,若在加上几分赌徒的运道,不必称霸做枭雄,亦能逐渐掌控局面。
郑海珠于是在跪姿中仍昂着下巴颏,平视着朱常洛龙袍腰带上的玉扣,端严沉声道:“陛下,此时此刻,吾二人之间,没有男女之别,只有君臣之义、君民之义。不论我郑氏是臣是民,我既已知晓御药房的阿芙蓉丸,与南洋那边害人匪浅的阿漂母膏,皆为罂粟所出,且又探听到如今兼掌御药房的,竟是郑贵妃跟前的崔公公,就不能坐视我大明的新君,或会落入险境。”
朱常洛上前一步,皱眉俯身,盯着郑海珠:“好,你关心朕的房事,对么?那朕就告诉你,宫中一直有助阳之药,各位先帝用得,朕怎么就用不得?”
“陛下,时移事异,大食和南洋,对罂粟粉的提纯技艺,比几十年前已更为精进,且御药房进献的丸子里,还有其他虎狼之药。”
郑海珠以针锋相对的气势侧转身,指着西窗下缩着的两团人影:“他们服药之初,威风凛凛,但就在六天前,吾等将阿芙蓉丸减量三一、减量一半、减量七成,他们立时就渐失人形。试想,倘使有居心叵测之人,不必作其他手脚,只需将减量,便可令陛下抱恙,他们岂非就有借口再开出这个那个的排毒补虚的方子了么?甚至连什么丹药红丸之类的偏方都能上,届时……”
郑海珠转过来,目光上移,望向朱常洛,一字一顿道:“届时,就算那些方子故意用得不对,世人和青史,只怕看到的、写下来的,也只是,只是‘天子纵欲’四个字。”
“你……”朱常洛抬起手,第二次指着眼前的妇人,但这次,竟斟酌不出斥责之语。
朱常洛当然听得懂郑海珠的言下之意。
一旁的曹化淳,那颗心咚咚跳得,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
干爹王安,此前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