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阳城正值春来节期间。
中阳最古老的那株迎春开花后, 城中百姓们就会连庆三日,赶早集赶夜集,朝迎亲暮欢庆, 如此就叫春来节。
三殿下提起春来的习俗后,沈元夕心生向往。三殿下瞧了出来, 说道:“今晚是最后一夜,现在正是时候, 游春吧!”
沈元夕冷静下来, 惦记着正事。
“殿下不是要为幽主寻魂吗?”
三殿下轻描淡写道:“我已有眉目,知道该往何处去了。早去晚去都会在,不急。”
沈元夕又道:“殿下这样出门被人看到……要紧吗?”
他的样貌加上那惹人注目的银发,谁见了都知道是三殿下,怕是走哪都要被围住,还怎么自在游春。
三殿下学着田庄里的农人,将发丝与灰蓝色的发巾相缠, 绕在了头上。如此一来, 发巾盖住了部分银发,再穿个连帽的斗篷,就遮挡完全了。
可沈元夕退后几步,远远看了, 摇头道:“殿下就算是这种打扮,静静站着,都会有人去寻你那张脸。”
他把浑身上下遮掩住,也还是芝兰玉树的一抹,风华无双, 又岂是能遮住的。哪怕没有看到脸, 也能从身姿上看出这应是个美人, 故而一定会有人想要窥探他兜帽下的那张脸的。
三殿下戴上了一张朴实无华的傩面,那面具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一般在乡间的戏中都只是过场的角色,跑堂的,卖货的,讨生活又油嘴滑舌的小商小贩,并不起眼。
可那张不起眼的傩面扣在三殿下脸上,沈元夕仍然从那张哭笑不得的不正经傩面上,看出别样的诱`惑来。
三殿下问道:“这样总行了吧?”
“……就这样吧。”沈元夕道。
中阳城内戏台杂耍婚宴同在最后的迎春夜凑热闹,灯影幢幢,人来人往。
这里的叫卖声不同于华京,他们用本地的腔调兜售着货品,沈元夕半个字没听懂,却兴趣盎然。
稀奇古怪的杂食玩意琳琅满目,大多都是沈元夕从未见过的。
长着翅膀的鱼灯,顶着大头木偶唱戏游街串巷的戏子,吃一口就满嘴沾白毛的发糕……
沈元夕每指一处,三殿下就悉心为她讲解,百年风俗,各州传承,他如数家珍,就没有他没见过的,就没有他不会的。
“有卖花种的!”沈元夕瞧见角落里的货架,它担在卖货老头的肩膀上,左边是苗,右边是药匣子一样的箱子,分格放着种子。
沈元夕问他:“哪些能开红色的花?”
卖货的老头给她指了几种,但因官话不熟,叽里咕噜比划着,沈元夕却没怎么听明白。
转头想问三殿下,身边却没人了。
沈元夕视线寻了一圈,看到了不远处的兜帽尖。
只是露个尖尖,她都觉得这个兜帽尖,有着与众不同的吸引力,是整条街上最好看的尖。
视线再往他身旁走,看到了外出采买一直未归的云星。
云星做了人,好似没从前高挑了,比三殿下矮了一头,身形仍然很薄,侧面看窄窄一条,橡根有韧性没气力的柳条。
沈元夕想叫三殿下,可这个称呼,四海皆知,不能当街呼唤。
三殿下早已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的傩面转了过来,面具下的血色眼睛笑望着沈元夕,隔着一条街,与她对望。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他在等她开口,等她叫出那两个字,他的名字。
沈元夕张开嘴,又闭上,她叫不出名字来。
“三……少爷。”沈元夕踮起脚,招了招手。
三殿下的手指按住傩面,慢慢移开半边,露出一侧的脸,轻轻动唇。
叫——名——字。
他无声催促着。
沈元夕数次鼓起勇气,却实在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出临朔两个字。
三殿下悠悠等着。
今日,如果不叫名字,他是不会过来了。
沈元夕拍了拍脸,再次提起气,但未等她喊出名字,人群推动着一辆木牛状的巨型花车,浩浩荡荡经过,隔开了她的视线。
花车上是今夜选出的福春娃,被祖母抱着,白白胖胖坐在那里,这么多人看着,不哭不闹,手舞足蹈跟着笑。
福春娃两旁是踢彩球和吐火的杂耍人,前头还有个执鞭子的人穿着一身绿色的锦袍充当着春耕神,“驱策”着木牛前行。
花车后面跟着吹拉弹唱的队伍,梆笛唢呐三弦,还有个站得最高,手里拿着锣,邦邦敲着,嗓门又亮又高:
“好收成——”
“风调雨顺——”
“有粮吃不闹荒——”
每唱一句,百姓跟着喝彩。
沈元夕也跟着拍手小声应和着好,她想看久一些,目不转睛盯着,又着急找三殿下,撤回目光左右寻找着缝隙,捕捉兜帽的那一角尖尖。
她想看看三殿下在牛车经过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却想到他戴着傩面,自己即便看到了他人,也无法看到他的脸。
这些想法都在一瞬间闪过,回过神来,沈元夕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三殿下的反应。
她看的那些话本中,会说男女相爱眉来眼去,除此之外,还会处处在意对方胜过自己,寻到个好玩的就想让他也看,瞧见一出好戏,每到精彩处,反会转过头去笑看他喝彩。
沈元夕嘴角绽开微笑,她在欢声笑语的异乡春夜中,陷入了深比潭水的情网。
比轻轻吹拂飘起的那缕心动,更深了些。
牛车隔开街道两边时,三殿下察觉到了逼近的气息。
那是幽族的气息,只有一个,带着不小的杀意。
三殿下退到街角灯下的阴影处,身边背着大包小包零嘴的云星垂下手,亮出了武器。
眼前是黑压压的人群脊背,他们面朝着亮彩,大声欢呼着,无人察觉到此处的安静与异样。
风声杀近,来的幽族刺客眸色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