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是否会视我为朋友,但我想这么称呼你。高文卿说你会继承他的记忆,继承他的躯体和姓名,在降临大地的岁月里,你就将是另一个他。尽管对于像你这样的存在而言,这可能只是一个临时取用的躯壳,但他跟我说,你值得信赖,值得把许多东西托付,而我一向是信任他的,所以现在我也信任你。
“我相信——如果你连这跨越时光的约定也愿意遵守,连一个在你眼中可能眨眼即逝的族群也愿意关注,那你也一定能实现高文卿和我所畅想过的那些事情。
“所以我便将这一切都托付给你了,一个烂摊子,一个烂世道,一个不那么有前途的种族,一个碎成一地的文明,怎样称呼这些都可以——但请务必珍重它们,因为即便再烂,这也是我们一路走至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是我们最为贵重的珍宝。
“你素未谋面的友人,C。”
信并不长,这并非什么传递惊人密辛的信函,也不是交待家国大事的遗书,这真的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用来传递一份注定得不到回应的问候,就好像刻意想在高文的记忆中留下一份痕迹般,查理留下了这么一页文字,而且在高文把信看完之后,这些文字便开始渐渐消散在黑暗中。
它们毕竟不是实实在在的物质,而只是由记忆映照出来的投影。
高文抬起头,他看到那个正坐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也突然开始变淡、消散。
这毕竟也只是一缕被夜女士强行保留了几个世纪的意识——甚至连灵魂碎片都谈不上。
“看样子该说再见了,”高文·塞西尔的幻影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放松的表情,“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传递这封信,现在我终于把这最后一件事做完了。”
高文也站起身,他沉默注视着眼前的身影,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沉声打破了这份静默:“你知道么,其实查理和你托付给我的‘安苏王国’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化作历史了——那王国病入膏肓,我只能亲手送了它最后一程。”
高文·塞西尔静静地注视着高文的眼睛,随后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那位‘女士’已经告诉我了——但你知道么,其实早在几个世纪前,查理和我就已经猜到了或许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高文皱了皱眉:“你们猜到了?”
“是的,猜到了,”高文·塞西尔轻轻点了点头,“王朝没有永恒,一帮逃难者仓促之间七拼八凑起来的王国更难说得上有多么厚重的积淀,我们没有深蓝之井那样能辅助王室维持绝对权威的‘阀门’,也没有刚铎帝国传承几千年的严密体系以及详实史料,开拓者是英雄,可英雄的后裔又能是什么?那就只是后裔罢了……几十年,几百年,几十代人之后的安苏会烂成什么样我们根本就不敢想。
“所以那时候我们就想,如果是你,如果你确实曾见识过你向我描绘的那些‘风景’,那么你多半是忍受不了那样的烂摊子的——而且即便不是烂摊子又如何?我们那一代人打下的基础注定了王国发展的上限,而这个上限……远远不足以对抗魔潮与神明。
“所以安苏没了就没了吧,活人管不了身后事,查理从未想过他打造的王朝能有什么万世长存——当然,他晚年的时候会不会仍旧这么想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走那时候他还很年轻。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又是如何想的呢?在继承了我的记忆之后,当你亲手推翻那个病入膏肓的王国时,你心中可有犹豫?现在站在我面前,你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有所怀疑么?”
“我一点都没有犹豫,”高文微笑起来,一脸坦然地看着面前的身影,“而在见到你之后,我更是内心坦荡到毫无疑惑——病入膏肓的王国不值得挽留,而且在我看来,你和查理托付给我的也并非什么‘安苏王国’,你们托付给我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事物,以及它们的未来,从这一点上,我认为自己做得很好。”
高文·塞西尔的幻影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盯着高文看了好一会,才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说道:“如果查理在这里,肯定也会因为你这句话拍手叫好的——你猜他会怎么评价你这份坦然?”
高文扬了扬眉毛:“他会怎么评价?”
那高大的幻影上前半步,抬起手拍了拍高文的肩膀——
“高文卿说的对。”
然后,幻影便消散了。
……
高文眨了眨眼,他看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被混沌天空笼罩的巨城中,鳞次栉比的房屋在视野中向远方排列延伸,风格古怪的尖塔如林般指向天空,而一个巍峨的身影立在这座巨城中央,那身影正俯瞰大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朦胧的云雾深处注视着自己。
“看样子你们谈完了。”夜女士的声音从天空降下,平静和缓。
“我们谈了多久?”
“一瞬间。”
“我还以为已经过去很久……”
夜女士的声音停了片刻,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祂才再度开口:“有什么感觉?重新寻回自己的记忆,又见到了那个残存下来的意识,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高文认真想了想,随着表情的逐渐放松,他轻轻舒了口气:“有一种成功踏过人生中的一道台阶,放下一副担子的轻松感。”
“那就好,我之前还在担心这些资料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夜女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的判断?”高文扬了扬眉毛,“你怎么判断的?”
天空降下声音:“你这人,比较心宽。”
高文:“……”
这一瞬间,他眼中的夜女士似乎与自己熟悉的某个暗影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