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三儿又早早带老狗出了城主府。
昨儿一口大肥猪,叫他们欢乐了一天。
早上炒猪肝、猪腰、炒鲜肉,晚间油炸大肥肠、炖猪蹄、猪头肉,都是真真的解馋,便缺盐少佐料,也吃得舒坦。
小娘皮陈眉儿还端了好些回礼宾司,孝敬她病榻上的奶奶。
现才夏末秋初,不是冬腊月,腌不住肉,好在城主府里有冰窖,吃不完的都搬了进去。
席间,曹四说,他就不再开火,往后三餐都来城主府混,老娘虽赏他个白眼,却也没反对,倒又开口叫小娘皮也来跟着吃饭,说图个热闹。
与地仙不同,人仙还离不开吃食。
小娘皮爹娘就要来接人,吃不了几顿,再说她吃得可少,还能帮着老娘打下手,商三儿也没话说。
那大坛子“烂肠酒”,昨晚就开封舀了一壶,各都倒上一小杯,可惜果然如师父所说,腥臭之极。
瞧着商三儿真敢皱着眉尝,不是劫难以前的酒,曹四才敢喝,不过进口就吐,再不碰第二下。
老娘尝一下,也吐出来,不愿受那罪。
小娘皮倒能忍,拿着小盅子一滴滴的抿,席吃完时,五钱的小盅酒全被她抿完掉。
商三儿的酒杯也是五钱,师父说这酒灵气足酒劲大,不敢多倒。
酒入口里,腥臭难闻真不是一星半点,害商三儿差点连吃下去的炸肥肠都吐出来,因能增灵气,才怀着大毅力喝的,咬牙坚挺下来,不过和老狗吃屎时一个心情。
商三儿还是修行的新丁,对增加的灵气多寡无法判断,但瞧小娘皮的模样,应该很不错。
就五钱酒,都叫商三儿微醺了,晚饭后一觉睡到天明。
今天不宰猪,用不着叫曹四,商三儿想在城里溜达一圈。
嗯,自己的城。
烧了两天两夜,右侧公仓中的烟雾终于淡了,焚烧的尸骨不带血肉,就没多少恶臭味,鼻里闻到的都是粮食、木材燃烧后的气味。
城主府门外空场地上四处看看,才带着老狗一步一步丈量起自己的城。
先从北到南。
北通街,走过官衙、客卿府、虎卫府、礼宾司、公学、衙兵府、工匠司、公仓、曹宅、茶坊、杂货铺。
十字路口,原本还摆有卤肉摊、算命摊、字摊,还有些卖糖葫芦、豆花、山货、柴禾之类的小贩,还有个常年乞讨的残腿儿,如今都没了。
南通街,走过典当行、绿柳酒楼、仙客来、钱庄、古玩铺、澡堂、裁缝店、布店、胭脂店、牙行、客舍、柳絮院、大通赌坊、香烛店、城隍庙。
枯死的老柳树那里,已只剩一个泥坑,树被老狗拖去公仓一起烧了。
走到城隍庙调头,随便拣条小巷,拐向东门。
巷子两侧一家家民宅,有的开门,有的闭户,有的贴了白纸挂着白灯笼,有的空空荡荡。
偶尔刮过阵风,未关好的窗户就“吱呀、吱呀”地发声。
未遇一人。
转到东门,原本守门的老叟不见,城门洞大敞。
顺右手边城墙梯走上城墙,不见衙兵,长长的两边城墙空荡荡。
放眼向东,六节山以下颜色全只有枯黑,再远才是枝繁叶茂的人间景色,被山遮挡住视线,烧瓦、烧陶器的窑,取石、泥的山地,都看不见。
再下城墙梯,南边是泥瓦行,没什么好看。街对面则是菜市,肉案上油腻都已随黑雾消失,只剩些木渣子;往里走几步,地上原本的菜摊位,剩两个废弃的破竹筐摆着。
调头,由东向西。
东正街,走过兽皮店、泥瓦行、字画店、书店、文具店、木雕店、石匠店、陶器店、花草店、鱼鸟店、茶叶店,然后又到十字路口,街两边是茶坊和绿柳酒楼。
西正街,走过杂货铺、典当行、酒坊、银器店、粮油店、蜜饯店、糕点店、成衣店、履鞋店、小饭馆、粥铺、药铺、医馆、棺木香烛店、车马行。
未见一人。
难民们迁完,整座城里,活物只有自家娘俩、曹四、小娘皮祖孙、老狗。
五个人,外加一条狗。
商三儿本是下了大决心做城主的,但昨日杀猪热闹不算,最后的难民迁走后,真正在城中走一遍,看到这空荡荡死气沉沉的城,就生出无数憋屈,压得他胸口沉闷难受。
才只一天,他就受不了。
张胖子、孟家娘子、银器店掌柜、黑心刘,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字喝粥时点头的食客、惯熟的赌鬼、乱窜的孩童、下棋的老叟、洗衣的妇人、狐假虎威的衙兵,一个个都已不见。
实在太空荡了。
东西两个城门,连每天早开晚闭都难做到。
在西城门门洞前站上半天,他出声叫:“城隍爷!”
城隍说,只要身在城中,叫他他便知晓。
这一声之后,耳边果然响起声音:“城主,何事唤我?”
商三儿道:“东西城门都开着,往后若有生人进城,尚请城隍爷知会我一声!”
“晓得了!还有事么?”
“没啦!”
与城隍对话结束,他再叫:“老狗!”
老狗抬起它的狗头,商三儿抬腿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