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燥热的空气,和周围远道而来的同胞们聚众夜饮的欢乐声,对博尔济吉特·博贝来说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热闹。他低着头匆匆走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地面上偶尔沾染的油渍都像是嘲笑自己的形状。
“大哥,札萨克图汗摆明了是不肯帮忙,才开出这样的条件。咱们另寻出路就是了,不必沮丧。”离博贝最近的那名随从劝解道。蒙古人喜欢沿用旧称,还是用札萨克图汗,而不是札萨克图亲王来称呼策妄扎布。
“是啊,大哥。”另有一人开口,“咱们也不是吝惜两千头羊和一百匹马。只是博格达汗都没有索要这么丰厚的进献,如果我们献给了札萨克图汗,会不会引起博格达汗的不满?”博格达汗是蒙古人对清朝皇帝的称呼,翻译过来大概是“仁圣”的意思。
这两名随从显然不止是兄弟、护卫,还担任着智囊的角色,对于家道中落的小部落首领来说,将这样的远亲笼在身边是常见的手段。另外两人嘴皮子没有那么理所,但显然也对札萨克图汗狮子大开口的行为很不满。两千头羊加一百匹马,这是他们台吉一半的身家了,札萨克图汗怎么不去抢?
博贝叹气:“札萨克图汗是我们的宗主,他有着很多觐见博格达汗的机会。如果他能替我们在博格达汗面前说两句话,我们也许很快就能够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草场。”
小贵族苦啊,博贝八岁的时候,葛尔丹打到了老家,作为札萨克图从属的他们在地理位置上首当其冲,第一批就被冲没了。母亲带着博贝和部曲一路流亡,终于在归化城附近与堂叔一家汇合,成功谒见了大清的博格达汗。那是他离博格达汗最近的一次,博格达汗考验了他的射箭技术,还奖励了他一把弓。
此后,博贝就一直在京中生活。他家太靠边了,即便是葛尔丹被打败之后,老家都依旧在准噶尔部落的威胁之下,难以返回。
如今已经二十岁的博贝一直关注着家乡那片他已经记忆模糊的土地。那应该是是一片严寒中的山谷,河流密布,土壤肥沃,山林茂密。可惜,在葛尔丹之后继承准噶尔的策妄阿拉布坦,如今也渐渐展示出了野心。想到家乡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博贝心里就一阵茫然。男子汉大丈夫,没有一份土地傍身,他带着一众兄弟们,将何去何从呢?
如果家乡注定是无法回归的,那么漠南也好,青海也好,多少给他一块土地吧。不需要很大,让他能够养活这些在落魄中还不离不弃的人就行。
博贝也是走投无路了。他们这家大部分的家底都被堂叔给继承去了,偏堂叔还是个留恋京城繁华的,效仿着大贵族建了豪宅,一天天坐吃山空。博贝不是没想过要劝堂叔,但他口口声声都是“我们和托辉特祖上强盛的时候,整个厄鲁特都是我们说了算”。
祖上再阔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快到典当过日的时候了。
做人要识时务啊。在博贝看来,堂叔也好,堂叔他爹也好,都是不识时务的。嗯,如果说堂叔只是个乐不思蜀的刘阿斗,那堂叔他爹可是个事儿精。到处扩张地盘,又是跟俄人叫嚣“有本事你来打我啊”,又是强杀自家宗主札萨克图汗。额,是上上上任的札萨克图汗,就是死在了自家小弟和托辉特部的手上。当时可以说是震惊了整个喀尔喀。
嗯,反正最后和托辉特部就凉了。太嚣张的家伙,强盛的时候还好,一旦露出了稍许虚弱,就会引得周围的豺狼一拥而上,今天我抢一块土地,明天他带着人反叛。偌大的家底两代内就萎缩成了四分之一。终于在葛尔丹入侵喀尔喀的大势之下,他们连祖传的山谷都失去了。
如今家族中两个能主事的男丁,一个在京城的繁华中醉生梦死,另一个低着头颅来请求曾经被自家祖先袭杀过的宗主的后代。世事变迁,因果轮回,让人唏嘘。
有关和托辉特部的报告,差不多在第二天一早的时候,就被递交到了八贝勒的早餐桌上。这天晚上喝醉倒的十阿哥,以及同样喝了不少的九阿哥都是在定贝勒的府上过夜的,反正这两个小兄弟还没有娶亲,回家也没人照顾。哦对,他们宫外的宅子还在建,得回宫里住,偏偏又错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那就只能在哥哥家借住了不是?
理由正当,逻辑完整,想来皇帝爹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总之,消息返回来的时候,老九和老十也听了个正着。
老十从宿醉中挣扎起来,皱着眉喝他的八哥爱心款药膳粥。这粥醒酒的功效是挺好的,喝着喝着头疼就减轻了不少,就是这味道实在称不上美味。
老九的酒量已经锻炼出来了,没事人一样洗漱,洗漱完了就大声点菜,除了酱牛肉和奶茶外,还嚷嚷着要吃萨其马,红糖口味的,让厨房快做。
八贝勒带着穿戴好的福晋,加上两个弟弟,四个主子围了一桌。夏天里,云雯穿着颜色浅淡的旗装,但因为两个弟弟在场,还专门化了个显成熟的妆。
两个没成家的臭小子已经习惯了八嫂的容貌。八嫂是好看的,清秀雅致这挂当中的极致。但他们自个儿并不是很欣赏这种学富五车的才女,再加上见得多了就脱敏了,只当是自家亲姐姐,还是相性一般的亲姐姐。
“八嫂。”两小子乖乖打招呼,随后老十就绷不住了。“八嫂,你帮弟弟跟八哥求个情,这粥太难喝了,让我喝药吧。”
云雯微微一笑:“这是你八哥亲手熬的,确实是让十弟受苦了。”
十阿哥面对着八哥威胁的目光,苦大仇深地捧起了粥碗:“多谢八哥,八哥这粥真好,下次别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