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起,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地迅猛。十月初一地时候就降下了第一场雪,此后断断续续地小雪就没有停歇过。而八贝勒府中那些被精心照料的紫竹的叶片上,也点缀了抖不尽的积雪,仿若一种透出灰色的惨白,连带着原本滋润得如玉一般得竹节,都染上了风霜之色。
八贝勒就背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这片雪景。下雪的日子,即便是白天,书房里也加了灯,昏黄的光晕摇摇晃晃,照着他身后的紫檀木大书架,上面堆满了书本和卷轴,连一件金玉器皿都没有。陶制的小药炉上“咕嘟咕嘟”炖着什么,弥漫的药香取代了贵族之家常见的熏香,与下垂的麻编挂画一起,形成一种古朴的意境。就仿佛是某个山间隐士的居所。
然而深处其中的人却无法当个真正的隐士。
八贝勒的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康熙临走前与他的秘密对话。
“儿臣不知安王府是何用意,但儿臣既然入正蓝旗分安王权柄,自然为父分忧,无论如何,儿臣都会盯紧他们家。”
康熙爷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光盯着安王府有什么意思,难道朕死了,这皇位轮得到他们家吗?你不妨大胆点,盯得多点。”
他当时后背上全是冷汗,大脑飞快运转着该如何应答。若是直言要诛兄弟,下一秒老爷子就会觉得他包藏祸心了;但反过来保兄弟也不行啊,万一皇帝说“好哇,你为了兄弟连老父亲的安危都不顾了”,也是个“万死难辞其咎”。
他当时是怎么应对来着?哦对了,他发挥了一十年来临场表演的最佳水平,当场跪下来掉眼泪。“皇阿玛知儿臣,儿臣非决断之人。皇阿玛明朝秋毫,若……若皇阿玛有令,儿臣……便是赴汤蹈火,也会替皇阿玛达成……但……求皇阿玛怜悯,不要让儿臣主动去猜哥哥们的不是,实在诛心……”
说安王府包藏祸心可以,那已经隔了好几层的亲戚了,但要我在亲爹面前说亲哥哥坏话,那也显得太小人了。不孝不悌,非君子所为。
他应该是过关了,因为皇帝留了一道调兵的密旨给他。若是京中异动,可以动用正白旗的两千兵马封锁宫门保卫宫中女眷。这时候八贝勒就庆幸妹妹八公主还没出嫁,能够在他自己的保护之下,而不是像刚刚下嫁的六公主一样要住宫外的公主府。
不是不能邀请六公主回门小住,但就怕走漏了风声。好在六公主作为小透明,上没有哥哥下没有弟弟,无论是哪个都没理由去为难她。城中应该就这一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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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需要挂念的亲戚,就只有卫舅舅一家和福晋的娘家董鄂府了。这两家武德都挺充沛的,第一时间分人保护,倒也不必太过担忧。这就是亲戚少的好处了。
八贝勒眯了眯眼,康熙既然分了上三旗的亲兵给他,那就是老爷子对于有人要在他南巡期间搞事情有相当的把握。不说几率是八、九成吧,也是一半一半。
两千人马,虽然是上三旗的人,不是他能撬动的墙角,但也充分表现出信任了。这是看准了他在乎宫里母妃和弟弟妹妹的安危,也是认定了他不是会借机以其他妃嫔为质,算是相信他的好品格。至于京中其他人:京兆尹、五城兵马司,乃至其他兄弟有没有在康熙爷那儿领到旁的职责,是关城门、保护谁、捉拿谁、查抄谁家,康熙并没有明着告诉八贝勒。
不过大致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要做的工作是宫禁的安危,而老爷子启程前将领侍卫内大臣一职临时交给了满丕。满丕是他的门下,可以说宫里这一块归他管,应该是很明确的了。
而宫外城里,看五城兵马司的阿灵阿没跟着出去,显然是绕不开这位的。再多的,八贝勒倾向于不会有。这种需要快速反应的事情,合作的部门多了,反而会因为配合上的延时而出状况。他试探了于成龙几回,情况与他所想大差不差,应该是没有被安排什么任务的。也是,若要京兆府抓人抄家,也得是平乱之后的事情了。而平乱之后,这般大案也有刑部大理寺来管,轮不到京兆府。
雪好像又变大了一些,纷纷扬扬的,像白色的羽毛。
这样的天气,皇阿玛还坚持要南巡看河工。河道都快结冰了,看个鬼的河工。这么明显的钓鱼,某些人不会真的要动手吧,不会吧不会吧?
真要是动起手来,南巡的队伍才是步步杀机啊。
也不知道老四和老十三能不能看懂他的暗示。
显然背着手一派从容姿态的八爷,内心并不像他脸上那么镇定。就在他思绪万千的时候,屋顶黑暗中落下一人,轻巧地跪在一旁,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赫然一名穿得灰扑扑的暗卫。
然而八贝勒却是微微偏过了视线,显然暗卫高超的隐匿功夫并没有避过他的耳目。
“主子,正白旗两位大人回话,人手已经召集完毕,就看您的意思了。”
八贝勒不慌不忙地摆摆手,嘴角露出一个舒缓地笑容,轻声道:“京里风平浪静的,突然调集人马,咱们先将人吓一跳。皇阿玛带人马离京,刚好西苑和景山都空了下来。我已经跟内务府打过招呼了,今年天寒,趁机将这两处的营房休整一下,盘些火炕,好让将士过冬。让两位大人的人手一半以工匠名义进入西苑,一半以为工匠运送土木后勤的商贩的名义进入。化整为零,三日内转移完就成。但他们的兵器铠甲都要送进去,不拘用什么法子,保密第一。”
西苑和景山都紧邻着紫禁城,先将人马藏在这里。如果事事太平,他们就真是来修营房盘火炕的。如果有变故,抄起家伙出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