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热情地邀请魏明肃进屋。
四年前的邻居突然回来, 老人激动万分,一会儿口音古怪的河洛官话,一会儿胡语, 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魏明肃没听懂的话。
“原来买下隔壁院子的人是木郎君, 郎君以后要定居西州了?”
老人进屋倒了一罐葡萄酒,递给沉默寡言的魏明肃。
魏明肃接了酒,摇头。
老人的目光扫过他鬓边的银丝,“咦”了一声,以为是没化的雪花, 揉揉眼睛,又定睛看了一会儿, 视线回到他脸上,目光同情。
“木郎君, 你娘子改嫁了吧?”
老人语气惋惜。
魏明肃喝了口冰凉的酒。
老人叹了口气:“她还是嫌你太穷了?”
魏明肃摇摇头。
“那是她家里的兄弟把她带走了?”
老人自己酿的葡萄酒, 味道很冲,喝下后,火辣辣的,一直灼烧到肺腑。
魏明肃仍然摇头。
老人拉长了脸问:“木郎君做了对不起娘子的事, 让娘子伤心了?”
魏明肃喝完瓦罐里的酒,抬起头,望着门外满地的白雪, 道:“她不喜欢我。”
老人一愣,轻轻叹息,宽慰道:“木郎君,你想开点。”
他顿了一顿, 又给魏明肃倒了一罐酒。
“木郎君, 你娘子是名门之后, 长得还那么漂亮,你呢,就是个写经的穷书生,她跟了你,太招眼啦!四年前,你白天去寺院写经的时候,城中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就带着下人来找她,抬着好多的绢帛和值钱的金银器!你娘子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劈柴、做饭、缝补、洗衣、养鸡、喂羊、种地,什么都不会做,太娇惯了,过不了清贫的日子。那时我就知道,你们不般配,长久不了!不管是你们中原的汉人,还是我们西州的部落,成亲都要门当户对!酋长的女儿不能嫁给没有牛羊和牧场的穷小子。你和你娘子没有缘分,你看开点,以后再娶一个好娘子!”
老人的河洛官话是四年前学的,说得不熟练,人又直来直去,说话一点都不拐弯。
魏明肃其实听不懂老人在说什么,也没有认真听。
他只是需要找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下来。
坐在四年前坐过的地方,喝着四年前喝过的冷酒,听着四年前相识的老人在身边絮絮不休,他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又见到她了。
她还活着。
夫复何求?
魏明肃慢慢喝完瓦罐里的酒,站起身,留下酒钱,和老人道别。
同进和其他随从在院子里说话,听见脚步声,把马牵了过来。
魏明肃接过马缰,一行人翻身上马,离开巷子。
已是深夜,大道两边仍旧有行人匆匆走过的身影。无遮大会期间,大云寺的吟咏诵经通宵达旦,白天还会拉出十几辆装钱的牛车,向所有参与法会的百姓施财,有些百姓担心人多,抢不到布施,半夜就去寺院门口排队。
魏明肃松了松缰绳,忽然问同进:“张家人以为卢三娘是我的家眷?”
同进怔了怔,点头道:“阿郎,西州的马氏、张氏、巩氏、高氏都在到处打听您的家世和来历,他们听说了四年前的事。我今天听到一些风声,您把卢三娘留在身边,张家认为卢三娘是您的人了。”
卢华英现在的身份太低微,不需要提亲,不需要纳彩婚礼,魏明肃只是没有立刻送她回柳城,众人就浮想联翩,认定她以姿色勾起他的旧情,博得了他的欢心。
魏明肃皱眉不语。
又走了一段路,寂静的雪夜下,突然响起一阵长箭破空的风声。
同进暗道不好,立刻踢开马镫往前扑去,魏明肃也听见声音,松了缰,伏身就势翻下马背,几支箭擦过他们,射中了他们的坐骑,两匹马长嘶几声,倒在了雪地上。同进手脚并用,扑到魏明肃背后,拔出了腰刀。
道路两旁的黄土墙后,一片拉弓的声响,十几支箭矢朝他们笼罩下来。
“保护郎君!”
随从们慌忙拔刀,大喊着驱马上前,围住地上的魏明肃和同进,两个随从伸手将他们拉上马背,率先冲了出去,其他人留下阻止刺客。
他们骑的是突厥马,两匹马撒开蹄子狂奔,转眼就离开了箭矢能射到的范围。
土墙背后的人见一击不中,抛开弓箭,咒骂着拔刀跳下墙。
剩下的随从迎了上去。
一阵惨烈的厮杀之声,鲜血从倒下的身体上流下来,渐渐染红了雪地。
……
两匹马载着四个人回到寮房。
随从听见马蹄声和叫喊声,都拔刀冲了出来。
魏明肃跳下马。
随从看见他身上青袍被箭矢划破的地方渗出了血,忙拿着止血的药走上前。
他接了药,道:“去接应后面的人。”
六个随从领命而去。
魏明肃大步走进寮房,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走向北边。
院子里静悄悄的,房里的灯还亮着,摇曳的烛光把窗前的人执笔写丹经的侧影映在窗上。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
魏明肃停下脚步,站在雪地里,默默地望着窗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阿郎。”同进快步走过来,小声道,“我去几个岗哨看过了,寮房这边一切如常,没有出事。”
滴答。
鲜血顺着魏明肃的手臂淌了下来,洒落在积雪里。
魏明肃捂住伤口,道:“你过去看看。”
“别提今晚刺客的事。”
他又补了一句。
同进应是,走上台阶,敲了敲门:“卢三娘,是我,同进。”
窗前的身影放下笔,站了起来,为同进开门。
魏明肃已经退到院门口,立在黑暗处,看着卢华英站在门口和同进说话。
同进劝卢华英早点睡,进屋看了一圈,退了出来。
门关上了。
同进回到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