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华英专心挥笔, 又写完了一张纸,放在砚台旁边。
身后的人伸手拿起她刚写好的纸, 青袍袖子带过时露出了手臂上缠着的白色麻布。
卢华英再次吃了一惊:魏明肃居然还没走。
白色麻布下透出了血迹, 他什么时候受伤的?
卢华英没有抬头,眼角悄悄看魏明肃一眼。
魏明肃低垂着眼睛看纸上的丹经,一言不发, 表情严肃。
卢华英不由想起了四年前,鹿苑寺里, 魏明肃坐在西边厅宇里写经,她拉开帘子走到他背后看他写字,他身上穿的青袍洗过很多次,颜色褪了很多, 衣领有些起皱, 袖口磨得起毛,不过依然很干净。
那时他写字, 她看着, 但是她不像魏明肃这么安静,一会儿去院子里摘一朵花扔在书案上,一会儿从草丛里抓一只蛐蛐放进笔洗里, 魏明肃恍若未见,心无杂念地写经,草书龙飞凤舞。
卢华英回过神,拿了张纸想继续写, 笔尖在纸上划了几下才发现没墨了,砚台里的墨汁已经见底, 她放下笔, 拿起墨块, 轻轻地磨墨。
屋子里安静得诡异,即使她动作很轻,墨块发出的声音还是让气氛越发尴尬。
卢华英只得停下。
魏明肃放下纸。
卢华英低头盯着眼前空白的纸,在心里默默背诵丹经。
魏明肃看着她的发顶。
她局促不安,不敢吭声,也不敢动一下,连呼吸都屏住了,大气也不敢出。
以前哪会这么安静。
现在,看到他就躲起来,如果有条地缝的话早就一头钻进去了。
他不和她说话,她就不开口。
四年前恩断义绝时他说的话,她记得这么清楚。
窗外闪过几个人影,阿福和随从抬着一口箱子从回廊走了过去。
魏明肃抬起头,望向遥远的阴沉天际下白雪皑皑的山岭。
她要回柳城了。
而他也即将离开西州,前途未卜。
世事无常。
万一他回不来了,她记住的可能还是四年前的那句话。
魏明肃低头,手指轻轻地敲了敲书案:“休息一会儿……去换件衣服。”
卢华英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写丹经需要换衣服?
魏明肃道:“你随我出门,去一个地方。”
他转身出去了。
同进捧着准备好的衣物走进屋,道:“三娘,这些衣服都是新的,没人穿过。”
他放下衣物就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卢华英一头雾水,打开衣服一看,发现是随从的衣服,连佩刀和抹额都有。
她想起来西州的第一天,魏明肃也是要她扮成随从。
卢华英关了窗,换好衣服,系上抹额,拉开门。
魏明肃站在回廊里,背对着门,眼帘微微垂着,一阵寒风吹过,他肩上的幞头带子飘动起来。
卢华英走出去,目光扫过他鬓角的那一根根银丝,定了片刻。
魏明肃听到她的脚步声,没有回头,眼角余光看了她一眼,见她换好了衣服,抬腿走下台阶:“走吧。”
卢华英跟上他。
她个子高,长身玉立,换上男装、手扶腰刀走在魏明肃身边,和其他随从差不多高。
阿福抱着一只包袱从回廊里走过去,目光从低着头跟在魏明肃身边的卢华英身上看过去时,没有发现是她。
一辆马车停在外面。
魏明肃登上马车,同进拉起帘子,看了卢华英一眼,示意她也上去。
卢华英低着头坐进车厢。
车厢不大,铺了毯子,一袋袋口子扎紧的书帙堆在车窗下,魏明肃坐在案几前,从书帙里抽出书卷,解开丝带,垂目看着书卷。
卢华英在车厢门口坐下,视线不可避免地扫了一下书卷,纸上用朱笔画了大大小小的标记和长短不齐的线条。
魏明肃打开一张画了地图的羊皮铺在书卷上,似乎在比较羊皮和书卷上的标记。
马车进入熟悉的南北大道。
魏明肃低着头,道:“有点远,你睡一会儿。”
卢华英一怔,应了一声。
她这几天身心放松,每天只写写丹经,并不劳累,精神很好,没有睡意,但是目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魏明肃的话正合她意,她闭上了眼睛。
车厢微微晃动。
卢华英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马车突然重重地摇晃,然后颠簸起来。
卢华英被颠醒了,睁开了双眼,迷迷糊糊的,看到案几对面看书的魏明肃,呆了呆:“木头?”
魏明肃没作声。
卢华英视线往上,看清他鬓角的银丝,蓦然清醒,挺直脊背,咳嗽了一声掩饰,掀起车帘侧头往外看。
马车离开了南北大道,进了一条极窄的小巷子,车窗外面是土墙,一伸手就能摸到。
这里是城东,普通平民百姓聚居的地方。
卢华英愣了一愣,睁大了眼睛。
她认得这条路,可是心头却觉得难以置信。
马车放缓了速度,在一座院子前停了下来。
魏明肃终于放下书卷,抬起头。
卢华英看着他。
四目相对。
魏明肃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我买下了这里。”
卢华英心里轻轻一颤。
同进跳下车辕,掀开车帘。
外面很冷,寒风一下子吹进车厢。
魏明肃系好书卷的丝带,塞回书帙里,平静地道:“进去看看。”
卢华英心里有些不安,跳下马车。
魏明肃跟着下来,院门没有锁,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卢华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腿跟上他。
魏明肃走在前面,不快不慢,她跟着他,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院子可能刚刚打扫过,地上没有积雪,墙上有修葺的痕迹,新抹的一层泥还没有干。
魏明肃走上台阶,脚步忽然一顿,停在进门的地方。
这本来是一个十分突兀的动作,可是他停下来时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练,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