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华英转头, 看着门外。
地上积雪茫茫,院子上空天色阴沉,如棉如絮的冰雪一片片静静地从半空飘落下来。
炉火在她脸上染了一层胭脂, 她心头微微发热,问:“樊长史是什么时候收到魏刺史那封信的?”
樊晖回想片刻,道:“大概是凉州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卢华英心头涌上了说不出的滋味。
第一场雪时樊晖就收到了魏明肃请他帮忙的信,那么信送出去肯定是在下雪之前, 甚至更早……魏明肃在柳城的牢房里审问她的时候, 信可能就送出去了。
那时魏明肃那么冷漠,却请了医者来帮她治伤。
他怎么会知道她身上有旧伤?
在柳城时,卢弘璧想告诉魏明肃六年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魏明肃说他不想听。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谁告诉他的?
卢华英的思绪就像门外纷飞的雪,满空弥漫。
刮过一阵寒风,几片雪花飘进门里,落在地上,被温暖的炉火融化。
樊晖端详着卢华英,她头上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没有戴簪子发钗,一身不起眼的素色粗布小袖袍, 衣着朴素, 比四年前消瘦了不少,但是眉眼依旧精致美丽。
一段如梦境一般的记忆浮现在他眼前。
四年前的辋川, 青山迤逦, 春水如烟, 一阵清风拂过, 山间小道上落英缤纷, 头戴金步摇, 肩搭黄帔帛,穿着一袭七破裙的明艳少女捧着几枝莲花走了下来,衣袂翩翩,明艳照人,不可方物,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花仙。
那天傍晚,樊晖和肖谔陪着肖祭酒在鹿苑寺大殿烧香礼佛,听僧人讲经。
写了一天佛经的魏明肃匆匆走了进来,脸上有汗,落座时,一片荷花花瓣从他身上那件旧袍子上掉了出来。
袅袅的香气和喃喃的诵经声中,魏明肃俯身,捡起了那片花瓣。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樊晖的回忆。
阿福跑了进来:“樊长史,郎君有口信给我吗?我可以回去了吗?”
樊晖摇头道:“我今天来柳城办点事,顺便看看三娘。”
阿福有点失望,转身出去煮了一壶热茶,送进屋。
樊晖捧着茶,视线落到火炉里,道:“柳城这边有没有人为难你?如果遇见难处,你叫阿俞去西州报信。”
卢华英谢了他,收拢思绪,轻声问:“樊长史,魏刺史走之前,是不是交代了什么?”
樊晖点头:“他要我照看你。”
听到意料中的回答,卢华英心头微微颤动。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樊晖眼中掠过了忧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其他的是朝廷的机密,我不能透露。”
他抬头看了一眼卢华英,扬起唇角,笑容有几分嘲讽。
“三娘,你问魏明肃什么时候回来,关心他,想见他?”
卢华英垂下眼帘,道:“我希望魏刺史能平安回来。”
樊晖转头和她一起看着门口落下来的雪花。
两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
院子里没有种树,也没有花草,土墙被积雪覆盖,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
过了一会儿,樊晖道:“四年前,魏明肃被你们卢家赶出长安后,去了洛阳,后来他去了巴州,又去了扬州,还因为一些事被抓进狱中关了几个月,他听说卢家出事的消息时,传回了你的死讯……假如他早点知道,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卢华英不知道这些事。
她不敢和魏明肃谈以前的事情,只能从阿福和阿俞他们那里打听他这四年的经历,阿福防着她,不肯说太多,阿俞又只是个随从,不了解魏明肃,她打听到的都是一些他做官的事。
樊晖停顿下来,忽然一笑:“三娘,你看人的眼光很好,四年前选了魏明肃。”
卢华英心里一阵刺痛。
樊晖以前说,魏明肃不幸遇见了她。
她带给他的只有伤害。
可是对她来说,她何其有幸,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的时候,遇见的是魏明肃。
……
中午,阎县令冒着风雪过来请樊晖去赴宴。
樊晖没有推辞,留下医者和一些药材,把肖素娘叫到跟前训斥了几句,在阎县令和柳城官员的簇拥中去赴宴了。他娶了肖素娘的表姐,成了肖家的亲戚。
肖素娘挨了一顿骂,灰头土脸,目送樊晖离开,松了一口气,凑到王妤身边,叽叽喳喳地说樊晖一年前娶她表姐时被岳家打的事。
卢华英有点心不在焉,问了卢弘璧,又回来问王妤,两人都说没有告诉魏明肃六年前的事。
他是怎么知道的?
到了晚上,阿福给卢华英送来了一碗药和一瓶伤药,道:“这是医者给的,他说调养身体的药你要接着吃,这伤药你每晚睡之前涂在关节上,刚涂上可能有点痛,你忍着。”
卢华英喝了药,上床睡觉前打开伤药涂在关节上,果然觉得疼痛难忍,像针刺一样。
她忍痛躺下,盖上被子。
烛火照在窗上,外面的雪还在下,风声似乎停了,大雪静无声息。
这样平静的冬夜,令卢华英神智有些恍惚,仿佛不知今夕何夕。
十二岁那年,也下了这么大的雪。
卢华英跪在雪地里,冻得浑身都没了知觉。
嫂子王妤走过来劝她时,她哆哆嗦嗦地摇头。
父亲和大哥都要她放弃习武,和王妤学规矩,等着嫁去王家。
卢华英不愿意。
她是祖父和父亲的掌上明珠,为什么等她长大了,就不是明珠了,一定要把她嫁去别人家受苦呢?
嫁人一点也不好,男人不管娶了多么好的妻子,都要纳妾。女子不管家世多好,都必须守着后宅,容忍丈夫的风流,还要养丈夫和小妾的孩子。
卢华英思考了几天,认认真真地对父亲道:“阿耶,如果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