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元年, 九月初九,重九踏秋。
程驸马在曲江池举办宴席, 肖祭酒和儿子肖谔收到了请帖。
不久之前, 肖祭酒生了一场病,长子肖谔年轻,没见过大场面, 肖夫人担心肖祭酒顾不上儿子肖谔,请樊晖和魏明肃陪他们一起去赴宴。
樊晖十分激动。
重九之前, 他准备了一身新衣, 还帮魏明肃也买了新衣服。
为了广揽天下人才,朝廷鼓励士子投牒自举, 允许权贵推荐人才。所以来到京师的士子都将自己的诗文献给朝中的权贵和礼部的主考官, 如果能得到他们的赏识,就能顺利中举出仕。
魏明肃出身寒微,没有贵人提拔, 即使能入仕, 也可能一辈子都选不上官,读了那么多书也是白读。
樊晖欣赏魏明肃的才华, 也想给自己的仕途铺路, 常在交际应酬的事上提点魏明肃。
“明肃, 像你这种出身, 想要前程,光靠才学是不行的, 还要有贵人的赏识。老师要带我们去参加程驸马的踏秋宴,席上肯定都是非富即贵的贵客,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怎么能穿旧衣?”
魏明肃看着书, 道:“樊兄,老师身体有恙,我们是应师母之请去照看老师和大郎的。”
樊晖正在兴头上,笑着道:“就算老师不能为我们引见达官贵人,踏秋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每年踏秋宴上都有诗作名篇流传出来,我们好好准备几首登高诗,说不定能博得贵客的赏识,结交一些新朋友。”
他和肖谔一样也是官宦子弟,但是算不上高门,也盼望能得到公卿赏识。
转眼就到了宴席那天,黄花独傲,金蕊流霞。
樊晖、魏明肃陪肖祭酒父子乘车到了曲江池。
程驸马只有一个将军的虚职,官职不高,但是他的母亲是宗室之后,自己娶的也是宗室,所以宴席上的宾客果然像樊晖说的那样,多是王公大臣
和贵戚,曲江畔车水马龙,华盖云集。
肖祭酒的病尚未痊愈,和熟人寒暄几句便找了一间屋子休息,打发儿子和学生去逛曲江池。
三人刚出来,程驸马的儿子满面笑容,朝肖谔走了过来,念了一首肖谔上个月写的诗,夸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对方都是高门子弟,能得到他们的赞赏,肖谔受宠若惊。
程公子邀请肖谔去观赏太后赏赐给程驸马的菊花,肖谔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樊晖怕肖谔在宴席上喝醉了,自己回去会被师母责怪,拉着魏明肃,跟上了肖谔。
程公子在前面领路,带着三人走进一处宽敞的院落。
这边更加热闹,六个歌女在吹奏笛子、琵琶,亭子里,八个身穿长袖舞衣彩裙的胡姬随着乐声,在毯子上翩翩起舞。
一群衣着华贵的青年公子盘膝坐在廊芜下的席子上,或在玩博戏,或在饮酒,或在欣赏歌舞,或和人谈笑。
当肖谔几人走进去时,院落静了静,公子们抬起头来,目光都落在肖谔几人身上,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廊庑下,一个盘膝而坐、五官俊秀的青年沉着脸问道:“他们三个,哪个是王家的写经生魏明肃?”
他身后的亲随指了指站在肖谔身后的魏明肃,道:“大公子,长得最高的那个就是魏明肃。”
周围顿时一片鄙夷的声音。
“果然是个穷小子,看他的腰带和靴子,都是旧的。”
“他到底有多穷?从头到脚都透着寒酸。”
“平平无奇,长相也只是端正而已,看不出有过人之处!”
在公子们的窃窃私语中,程公子将肖谔三人领到了廊芜下,为他们引见众人,请三人入席。
肖谔认出俊秀青年是裴家大公子裴景熙,越发激动,还有些掩饰不住的窃喜。樊晖也忍不住有些喜悦,只有魏明肃神色淡然。
三人刚落座,裴景熙拍了拍手。
几个美貌婢女捧着金盘来到三人面前,一只金盘里是清水,另一只盘里则是雪白的细粉,散发着一股浓烈香甜的气味。
肖谔愣了一愣,京中权贵子弟生活豪华奢侈,宴会喜欢攀比,他一时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新奇的吃法。
樊晖小声提醒肖谔和魏明肃:“这不是吃的,是洗手的。”
他说着,用细粉和清水洗了手。
肖谔恍然大悟,原来金盘里的细粉不是吃的面粉。
三人洗了手。
接着,婢女才为三人斟酒。
肖谔松了口气,刚才险些在高门子弟面前出丑了。
程家仆人搬来太后赏赐的菊花,众人品鉴了一番。
话题回到大家正在玩的几种博戏上,肖谔和樊晖卷起袖子,和众人一起玩了起来。
魏明肃不玩博戏,在一边观看。
院子里的公子明显以裴景熙为首,大家说话前都会不由自主先看他一眼,他一直在喝酒,目光冰冷,没怎么参与交谈,忽然放下酒杯,看着魏明肃,问:“魏郎君,如今京中流行博戏,握槊、骰子选格、双陆、叶子戏,你会哪一样?”
握槊也叫长行局,下法很简单,所以风行全国,不论文人墨客还是普通百姓都很喜欢,宴饮聚会时,人人都会参与。
骰子选格、双陆、叶子戏,也都是宫廷和贵族间流行的博戏。
魏明肃摇头道:“魏某不擅博戏。”
肖谔干笑了一声。
廊庑下游戏的公子都相视而笑,脸上闪过不屑。
裴景熙弯腰,拿起席子上一枚黑色的骨制棋子,掷了出去,道:“这些三娘都会玩,而且她都玩得很好。”
魏明肃抬起眼睛。
樊晖和肖谔呆住了。
裴景熙看着魏明肃,微笑道:“怎么,你看起来很惊讶,你不知道三娘喜欢博戏?”
三娘?
樊晖心中一跳,和肖谔对视。
两人这下都明白了,程公子根本不欣赏肖谔的诗!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