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领二十万并州胡至河南,哪怕明知他只是依例拜谒天子,并为其子高澄主持婚事,却还是让活跃在河南的南梁探子与元魏忠臣惶惶不安。
南梁探子自然是担心高欢以巡视为名,突然大举南征,而元魏忠臣们则恐惧高欢自感时日无多,临死前要过一把皇帝瘾。
但高欢不是刘裕,或许能力不如对方,但架不住亲族势力庞大,又有高澄这么一个儿子,无需担忧身后事,急着定下君臣名分。
车驾驶过黄河大桥,高欢坐在车厢中闭目养神。
杜弼禀告军中贪腐,其实远不如高欢所知详尽,可如今就这么个世道,三国纷争,你若对将领逼迫过甚,在战场出工不出力,如彭乐放走宇文泰等行径也就罢了。
真给你学贺拔胜、徐德等人在韩陵之战时,直接战场起义,才是祸事临头。
军中贪腐从来不只是局限于少数几个将领,这也是高欢三令五申不许高澄轻易动作的原因。
高澄对此也能明白,因此,这些年惩治了如此多的贪腐官员,唯一牵涉到的军中将领只有时任瀛州刺史的韩轨。
韩轨是七弟高涣亲娘舅,算是自家人,高澄虽惩治了韩轨僚左府吏,却对韩轨颇为礼遇。
韩轨不但不以此生怨,更对高澄心生感激,毕竟没有将他如尉景一般折辱。
况且因高澄曾救下窦泰的一事,如韩轨、莫多娄代文等太安系将领,都与他颇有交情。
颠簸的马车让高欢难以入眠,车厢内,与他同乘的两个孙儿也是嬉闹不休。
将要往洛阳与父母相见,他俩格外的兴奋。
高欢睁开眼,看了一眼俩孙儿亲密无间的模样,又没来由担心起他们将来会步上高澄与高洋得后尘,为家业相互猜疑、防备,以致彼此视如寇仇。
对此,高欢暗下决心,到了洛阳定要与高澄好生商量将来对这两孙儿的安排。
高欢与儿子们其实并不亲近,微末时四处交游,只留高澄与娄昭君以及两个女儿相依为命。
投奔尔朱荣后,高洋在晋阳出生,高欢更是无暇顾及高澄、高洋兄弟。
夺取北魏大权后,其余诸子先后出生,又担忧他们在晋阳暗自结交将领,威胁到嫡长子高澄,以致手足相残,又将他们尽数送去洛阳生活。
因此在将大部分事务交由高澄处置以后,将两孙儿抱来晋阳的高欢也多了含饴弄孙的时光。
高孝章、高孝瑜才满月就养在他身边,又是隔辈亲,高欢自然属意于第三代继承人从这两兄弟之间产生,便也有了柔然公主作为高澄嫡妻的安排。
毕竟柔然公主诞下的嫡子,与元魏公主诞下的嫡子,所能获得的臣民支持,不可同日而语。
总会有不少人顾念前朝。
高欢为了这两个孙儿也算是煞费苦心,往后再添多少孙儿,在他心里的地位,无论如何也是比不得高孝章、高孝瑜兄弟俩。
…
但越是如此,又越是担心这两孙儿日后反目成仇,原本巡视地方,与许多故旧重逢的喜悦心情也随之消散。
正值五月末尾,盛夏时节,酷暑难耐。
渤海王府阖家与满朝文武一并出城接驾,就连天子元善见也被高隆之请出深宫,在此迎候东魏相国,渤海王高欢。
洛阳城外,一片熙攘嘈杂的景象。
远方有哨骑飞驰而至,带来消息,高欢大军已过黄河大桥。
尔朱英娥与宋娘望眼欲穿,两人对儿子早已是魂牵梦萦,若非高澄不许,她们恨不得立即打马去迎
等候许久,护卫着高欢的二十万并州胡缓缓行来,元善见望着大军行进,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脸色煞白,不禁暗自怀疑:
‘我真能抵抗这样一支大军。’
高欢将军队看得无比重要,在日常绝不许任何大将领兵,士卒操训皆由骑兵曹与外兵曹的僚左负责,主要有赵起、徐远、唐邕、白建等四人。
其中徐远与韩贤、潘乐与已故的蔡俊等,都是广宁郡石门人(山西寿阳),曾任广宁功曹,高欢在信都建义,他与广宁太守一同投奔,得蔡俊举荐受用于相府,任骑兵参军,掌管并州精骑。
与徐远一并在骑兵曹任职的赵起是河北人,虽没有蔡俊这样的同乡提携,却因被高欢任做段荣典签,故而与高澄相识。
赵起能得高澄赏识,除他自身能力以外,更多也是其忠心。
在高欢当政时期,掌管兵马十余年的赵起,侍奉高氏十位君主高欢、高澄、高洋、高殷(高洋嫡长子)、高演、高湛、高纬(高湛嫡长子)、高延宗(高澄第五子)、高恒(高纬嫡长子)、高绍义(高洋第三子),真正做到了与国同亡。
骑兵曹另一名重要僚左白建相较于他的后人,名声不显于后世,毕竟他的六世孙在诗坛有一点小成就,名唤白居易。
白建没有太大的才干,但他勤勉于公事,能尽职尽责,故而深受高氏信重。
唐邕与以上三人不同,他归属于外兵曹。
但他在高澄心里不受待见并非是职位原因,只不过是在原主遇刺后,作为大将军都护的他立即倒向高洋,协助高洋从镇守晋阳的王士良手中骗得兵权,使高孝瑜失去上位的机会,而王士良、张亮等高澄一众旧部也尽数被贬。
而将旧日同僚卖了一份好价钱的唐邕在高洋一朝,享尽尊荣
当然,以小高王那笑面虎的属性,也不会让唐邕察觉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过唐邕确实极具才能,至少他记忆力极佳,熟知朝中各级官吏的情况,在御前检点数千人不用名簿,能不出差错地叫出每个人的姓名与具体官职。
而作为外兵曹僚左,他对四方军士强弱多少,番代往还,器械精粗,粮储虚实,全都烂熟于心。
又凭着为高洋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