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除学校补课外,季怀夕在外婆家家呆了一个月,除了学习,大概就是和外公学习雕刻。
外公家木头很多,都是从各地运来的,功能各异。
家中有很多明式家具,造型简单大方木纹自然优美,色泽深沉雅致。
外公告诉季怀夕,明式家具主要采用紫檀、红木、花梨木、鸡翅木、楠木、铁梨木、乌木等一系列优质的木材。
因为明式家具用材考究,种类繁多,设计巧妙,不然也不会独树一帜了。
季怀夕常常坐在外公亲自制作的黄花梨螭纹圈椅上,懒懒散散得靠在上面小短腿还可以晃悠上几圈,可好玩。
可惜现在长大了,椅子有了破损的痕迹,季怀夕也不再坐在上面摇晃,恐怕那椅子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
现在外公也老了,以前十几天可以做出来的东西,现在也需要上几个月。
季怀夕从外公那学到的九牛一毛,与外公相比差远了,常常望着那些工具,那些花纹发呆,那里面属于外公的年华终究是被封存了。
晚饭他们坐在房外,看着外面的风花夜,陷入自己的沉思。
靠在外公做的椅子上,身体也莫名地放松下来。
“外公,您为什么会从事这一行啊?”季怀夕抱着外公的手臂悄声问,在外公面前的季怀夕总会露出小孩子的模样。
外公过了很久才说话,一边抚摸着季怀夕的手,外公的手常年与木头打交道,老茧隔得季怀夕的手有些发痒,心里又不免心酸得很。
“夕夕~我是不是从未给你讲过你外曾祖父啊”外公的声音很沧桑,没有了之前逗季怀夕的磁性。
季怀夕在外公腿边点点头,回应。
“那,我给你讲讲吧。”外公笑着说,笑起来脸上的褶子越发明显。
“外公的爸爸啊,在之前是工匠,外公手艺也是外曾祖父传授的,可惜啊,可惜,当时父亲名躁一时,做的家具被皇帝看中啦,进了宫。”外公说得很慢很慢,慢得足够回忆追赶。
“可是皇帝让他改变明式家具原本的样子,后来越做越违背初心,变得只是为上层官僚制作,他不愿意再这样,想回到之前,回到那个一碰这些工具就高兴地停不下来的时候,所以啊,他辞出宫,开了一家木制店铺,那时候外公也可以帮忙啦,可是越做越大惹得有些人眼红,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外公当时被迫,怕他们报复,所以南迁啦。”他讲得很平淡,可是故事里的人又该如何释怀呢。
“战争不断啊,外公的妈妈呀,当时怀孕啦,可是在南迁的途中却出了意外,最后只剩我一人和一堆书了。”
当晚不知道讲了多久,那轰轰烈烈的青春又是如何熬过来的,现在也无法知道啦。
偶尔还能看见外公发呆,看着家里的家具,除了发呆,只能拿起制作工具,自己慢慢地做着那些重复无数次的工具。
妈妈说:你外公得了那什么阿尔兹海默症,能记住的不多啦。
季怀夕假期一直陪着外公外婆,常常听见外公断断续续地讲起他的父亲母亲,还有那心心恋恋的书册。
有时候拿起工具,身体本能地开始启动,但是又瞬间忘记该怎么做。
在这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外公的青春也该落幕了吧,现在残留的除了信仰所剩无几。
外婆常常在季怀夕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抹泪。
不敢上前,当初哄着自己吃饭的人老了,没人哄她了,风里面沧桑的味道,爬满皱纹的双手,无神地眼睛,常常看着某处含着泪水。
他丧失生活的能力,常常记不住是否吃过饭,想出去走走,像个老小孩儿和一群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有时季怀夕会挽着外公出去散步,享受和平年代的晚风,来人总会关心上一句。
外公一天需要问很多次“你是谁呀?”“洳洳呢?”或许季怀夕该庆幸,外公还记得自己的孩子,季怀夕的母亲,可是他却忘记了陪他半生的外婆。
季怀夕不厌其烦得回应着,眼里常含泪水,又笑着哄外公吃饭。
或许他忘了我的名字,忘了我是谁,但是却记得该如何爱我,仍然记得叫夕夕吃饭,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被病魔馋食的记忆,那些陪伴也慢慢褪去本来的颜色。
医生说外公病情到了第二阶段,外婆说之前还只是呆坐在某处,现在啊,反而变得不安起来。
有时候外公有片刻清醒,看见季怀夕会让她拿出那藏在深处的书出来晒晒,季怀夕应了,转眼拿书的时间,外公就不知踪影。
季怀夕不知道外婆一人是如何做到的,找人找得心慌,好在周围人都认识,会留着外公,只是外公最近脾性不好,会对他们发脾气。
他常常出现幻觉,对着外婆呼喊“母亲”,外婆捂住脸,即便见过很多次,也有些想逃避。
我不知道外公的母亲是什么样,但是一定非常爱他。我也不知道那个外公素未蒙面妹妹,是否有一席之地,是否会来外公的梦中,我也不知道外曾祖父,外曾祖母,和妹妹是否会带外公回家。
外公的眼睛本暗淡无光,却在不知名自己编织的梦中闪闪发亮。
季怀夕没有怪母亲不告诉自己,身为女儿的母亲,一定不想看见外公遗忘自己的样子。
外婆给母亲说:“回来吧,他也只记得你了。”
电话那头的母亲哭得泣不成声,一抽一哒。
外公听见母亲的声音,不断叫着“萱萱,萱萱。”母亲听见挂断了电话,季怀夕还来不及想电话那头的母亲得有多难受,眼前外公失禁的状态让季怀夕一度哽咽。
面对一点一点丢失记忆的外公,我们无能为力,这场慢慢失去一切记忆的告白中,诉不尽外公的一生。
清醒是,外公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