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很难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谢之容,何况此言合极了萧岭心意。
皇帝面上的不悦之色早已烟消云散,目光怔怔地看着谢之容,似乎有些看痴了,他生的好颜色,一双总雾蒙蒙懒洋洋的眼睛此时居然含着点情意般的光亮,因而这样看人,非但不显淫猥,反而叫人觉得面红心烫。
四目相对,唯有谢之容看得清,萧岭那近乎于迷恋的眼神下有多少清明。
“陛下。”谢之容再一次开口了。
“陛下!”同时开口的还有系统冷冰冰的声音。
萧岭知道系统想说什么,可他并不在意。
一个被美色所迷惑的皇帝什么都能做出,他明白,系统也明白。
可系统无法阻止。
萧岭仿佛才回神似的,极慢极慢地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地咳嗽一声,声音比往常低了不少,极快地回了句:“之容说的是。”他耳下泛着红,只看着,不贴上去碰一碰都能断定,那块皮肤此刻必然滚烫。
他的神情谢之容一览无遗。
倘不是亲眼看见,连谢之容都不相信,有人竟真的能将情绪收放自如到这般程度。
简直就如同真的一般。
萧岭看他的眼神亮亮的,又重复了一遍,“之容说的是。”
“既然之容这样说了,那就这么……”萧岭顿了顿,“让刑部去办。”
尘埃落定。
一直安静垂首站在旁侧的许玑道:“是。”
内司监沟通内外,皇帝不上朝,一切政令便通过内司监传达。
宿择与娄叶舟眼中俱是不可置信,那一刹那,娄叶舟忽地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觉得不对了。
因为皇帝看似不悦,却没有阻止谢之容说下去,反而像是故意的一般!
这个相仿让娄叶舟如坠冰窟。
可是,可是为何?
他们的身家荣辱都在皇帝一念之间,何必同谢之容一道做戏!况且,他们来时谢之容和萧岭并不知道,难道他们二人有一个能未卜先知不成?
恐惧与不解灌满全身,他竟连开口的气力也无。
“陛下!”
声音忽地响起。
娄叶舟僵硬地偏头,见宿择那不值钱的腿又向前一弯,扑通一声跪下,“陛下!”男人声音悲切,“事已至此,既然君要臣死,臣无可辩解,只是臣今日便是死,也请陛下诛杀妖,”无论是奸臣还是妖妃都不适合映在谢之容身上,因为他既不是皇帝的臣子,更非妃妾,“诛杀谢之容!”
头重重磕下,同尘土一起飞溅的,还有血。
娄叶舟如梦初醒,当即明白了宿择的打算,膝盖一软也跪了下去。
被送来的小美人们皆瑟瑟发抖,也跟着下饺子一般地跪了下去。
宿择可能是为了做戏,但他有大半,却是真吓得站不住了。
宿择抬头,鲜红的血顺着额心淌下,将这张清俊的面容分割成了两半,“请陛下明鉴,谢之容断留不得!”
“后宫中人本不该插手朝廷事,”宿择恨恨地看了一眼谢之容,泪水顺着面颊滚落,与血混在一起,看起来好不可怜,“况且自谢之容入宫后,陛下身边近臣变动频频,难道陛下就不奇怪吗?难道我们一个两个三个都没了眼色,开罪于谢公子?”
他又深深叩首,愈发悲戚,“臣看这些事不过是借口,乃是有心之人欲除掉为陛下忠心耿耿的近臣,所图甚大!”
自谢之容入宫,四个黄门郎去二存二,今日却是连他们两个都要一并除去,这其中没有谢之容的挑唆,宿择决然不信。
这话阴毒,皇帝多疑,这话或许不会让皇帝现在就处置了谢之容,但已足够让皇帝心生疑虑。
且,他们确实是在谢之容入宫后才开始接二连三地出事,一切有迹可循。
对谢之容没那么喜爱后,皇帝会不会也开始想,这一切可是谢之容故意?
血液飞溅。
宿择额下的那块青砖已成朱红。
眼泪滚落在地,滴出颜色稍浅些的圈。
任谁见了,或许都会动容,都会稍微心软。
谢之容看向皇帝。
皇帝正紧抿着唇,眸光微动。
难道他心软了?
萧岭目光落在宿择身上,似乎在看他。
也可能没在看。
事实上,萧岭在回忆一段文字。
他记忆力很好,哪怕是粗粗看过,也能许久不忘。
宿择先前做过的所有天理难容之事按下不提,在后来,他又做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一件足以令这个从内部开始溃烂的庞大帝国终于轰然倒塌的大事。
景平五年,也就是谢之容入宫的第三年,羌部五族二十九部化为一部,野心勃勃的新主昆舆兰楼阙终于将手伸向了他垂涎了不知多少年的中原国土。
同年秋,三十万大军直逼玉鸣关。
此时,玉鸣关内不足四万人。
守将,张景芝。
张景芝死守玉鸣关三月,却没能等到朝廷援军的到来。
因为,朝廷援军陪着监军宿择绕路回了九江——宿择的老家。
昔年踏出家门时不过穷秀才,而今不过十年,富贵已极,竟能号令大军相送归乡,何其风光!
同年冬,九江最最豪奢的酒楼中,满座高官大员时,宿择睁着一双朦胧醉眼不耐烦地看向一身大雪未化,手掌脸颊都被冻烂的兵丁,那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高举着手中的印信,用尽力气地喊出一声,“玉鸣关破,张将军身死殉国!”
一语说完,泪水合血而下。
于是绵延三百年的国祚,至此,终于被彻底斩断。
透过宿择带血的面颊,萧岭看到了另一张脸。
一张稚气未脱的圆脸,冻疮在脸上崩裂,又遭冻住,血与雪一同冻在脸上。
宿择是罪大恶极,然而始作俑者却是皇帝。
莫说他是英主,哪怕只是个平庸之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玉鸣关不会破,张景芝不会死,生灵不会遭铁蹄□□,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