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刚要张嘴,闻言生生咽了下去,何其难受!
他抬眼,发红湿润的眼睛看向谢之容,表情有些意外。
原来也有皇帝所料未及的事情。谢之容想。
“那私事呢?”萧岭瓮声瓮气地问。
“臣也不能听。”谢之容回答。
“待太医来过,陛下服过药后,便好好歇息。”他淡淡道:“有什么事,待陛下烧退了再说。”
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是萧岭真有正事,也不会十分要紧。
“朕今日上过朝了知道了南地水患的事情叫户部尽快给朕拟个赈灾的章程出来,”萧岭一口气说完,“你确定要朕烧退了再说?”
谢之容闻言静默一息,就在萧岭准备再说几句话的时候他直接上前,他站着,居高临下地说话似乎有违背君臣之理,便俯身,问道:“陛下有什么要问臣?”
谢之容长发顺势滑落,在萧岭烧得发红的耳边一蹭,又被谢之容随手撩到肩后。
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这种小事。
如萧岭和谢之容的性子,莫说是受寒发烧,便是快死了也得把公事办完,不是不体恤对方,而是俩人都觉得公事比自己重要的多,何况是这样大的事情。
萧岭抬手,隔着被子在谢之容的下巴上一推,示意他远点。
“臣没关系,”谢之容道:“陛下请讲。”
既然谢之容执意保持这个距离,萧岭也不再矫情,毕竟皇宫里药有的是,不缺再开一个人的,“朝廷赈灾便是朕不说,之容也知道,层层盘剥贪墨之事,水患紧急,朕没法先整顿吏治再……”
还未说完,已咳嗽出声。
他伏在床边,双肩颤着,紧紧拧眉,仿佛对自己不满似的。
谢之容伸手,抚了抚萧岭的后背,给他顺气。
手甫落下,谢之容便觉掌下肌肉立刻绷起,仿佛紧张到了极点。
有一瞬间,萧岭真以为谢之容想行刺他。
不然谢之容为何突然把手伸过来,就为了给他顺气吗?
结果他发现,谢之容好像就是只为了给他顺气。
谢之容抿唇,待萧岭咳完,才轻轻移开了手。
萧岭又软软地趴下了,偏头喝了小宫人送到唇边的茶,苦的萧岭差点被呛住。
谢之容马上反应过来是萧岭不习惯喝他这的茶,当即道:“是臣之过,忘记令宫人换茶。”
萧岭摆摆手,“朕喝未央宫的枣茶喝惯了,滋味太甜,倒让朕忘了茶该是什么味道,不是之容的错。”
谢之容垂眼,回答:“多谢陛下宽仁。”
喝过茶润喉,萧岭决定直接挑重点说,“朝廷不能只拨款,朕欲派一行钦差干吏帮着料理公务的同时,也能让各级官员有所忌惮,之容有无人选?”
从萧岭雾蒙蒙的眼睛里,谢之容能看到,自己惊愕的容颜。
在他的猜测中,萧岭一定会管水患的事,但他不曾料到,皇帝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随后,久于筹谋人心的谢之容蓦地升起一个想法,皇帝,是在试探他吗?试探他是否如宿择所说的那样,有所图谋。
先前若皇帝只问他自己,他自会答的毫不犹豫。
可涉及旁人,若皇帝并非真心,而有他意,殃及无辜,他该如何阻止?
谢之容目光下滑,落在萧岭刚才因为咳嗽而没有好好盖住被子的喉咙上。
喉结正滚动着,那一块洁白的皮肤被萧岭揉的发红,他太用力,那道红印,几乎像是一处掐痕。
杀了他,倒是很容易。
谢之容抬手。
萧岭望着眼前放大的手,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他被这只手扶住过,知道修长之下蕴含着多少力量。
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倘谢之容想对他做点什么实在太轻易了,他甚至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可贸然出声叫人,反而会破坏两人之间来之不易的平衡与信任。
他犹豫着。
这只手落了下来。
萧岭身体愈发紧绷。
他仰头,撞入眼中的是谢之容霜雪般美丽却锋锐的容颜。
高热之中,他轻颤了下。
他眼中的犹豫与踌躇尽数落在谢之容眼中,谢之容有点意外,他一直在等萧岭叫许玑,可萧岭没有。
萧岭信任他,只是不多。
这只手垂下,落在被子上,替萧岭将被子盖好。
“不若陛下提出人选,臣为陛下参详一二。”谢之容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萧岭从进来之前就清楚,事关百姓,谢之容绝不会为了明哲保身而拿后宫不得干政的话搪塞他。
“朕就知道。”他面颊愈发烫了,眼前浮现了一圈高温氤氲出来的水雾,却仰面朝谢之容露出了个毫无防备的笑,他当真烧糊涂了,唇角翘起的弧度不比往日克制,连眼睛都弯了起来,湿润的睫毛下压,遮盖住了眼中大半光彩,却遗出一丁点。
萧岭虽发着烧,思路却很是清晰,只是反应比平时慢一点,诸事商议了小半个时辰,方敲定下来,原本紧绷的心事都解决了,他放松不少,眼皮沉的再掀不开,身体一软,偏头昏睡过去。
谢之容伸手一探,确认皇帝还在呼吸之后拿开了手。
在两人谈完事情后,太医令方冒雨过来。
谢之容同萧岭宫中人相处都不多,不知道连太医令看病都是这样熟练迅速,开好方子,叫宫人去煎熬,便告退了。
看得哪怕谢之容这样与皇帝关系并无多亲近者都觉心惊。
皇帝到底有多不爱惜自己身体,才叫他身边的人照顾他生病这样习以为常?
临走时多看了眼谢之容,犹豫片刻,又低声道:“病中忌房事,请这位公子多劝陛下节制,保重身体为上。”
谢之容怔然,但旋即回道:“我知道了。”
宫人送太医令出去。
许玑站在床边,眼神极快地在萧岭面上滑了一圈,才道:“等下药熬好放温,请谢公子叫醒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