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语调非常柔软, 甜得发腻,似乎口中还含着每次他来,萧岭都会命御膳房特意准备的糖酥点心, 明明出口得尽是锥心之言,却还如寻常像萧岭撒娇那般。
面对着萧岭看过来的视线, 少年人坦荡地对上。
他姿态自然极了,偏偏在萧岭拿那双漆黑而颓艳的漂亮眼睛注视他时, 似乎因为紧张,他喉结还是滚动了下。
“杀了你?”萧岭反问。
即便再作态, 少年人的呼吸仍旧轻轻发颤。
“是。”他回答, 他年岁不大,身量还未完全长成,故而与萧岭对时要稍稍仰头,少年露出个笑, “臣弟知道皇兄大概舍不得臣弟,所以将臣弟关起来,也能免去皇兄好些麻烦。”
明明已经紧张得不行, 却还要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萧岭在心中轻叹一声。
不知是想起了数月以来真如寻常人家亲兄弟一般的相处,亦或是脑中蓦地窜入原书中萧岫撞剑自尽的结局, 他并没有动怒,甚至连一点警惕审视的神情都没有露出来。
他伸出手。
萧岫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只正探过来, 对于男人来说过分细腻削刻的修长五指。
这只手并没有如想先般地落在他脸上,手的主人更没有痛斥他胡言乱语大逆不道。
而是在萧岫的凝视下,落到了他……脑袋上?
萧岫一愣。
萧岭掌心用力, 将萧岫拉回了现实。
掌心下的长发柔软, 不像萧岭所在的时代, 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大多一头利落简单的短发, 摸上去扎手,而是青丝如云,顺滑毛茸。
“皇……陛下?”萧岫眼神茫然,方才的深不可测瞬间烟消云散。
他想躲开萧岭的手,奈何被镇压,被迫仰着头承受了萧岭摸小动物般的揉蹭。
“来未央宫骗吃骗喝时叫皇兄叫哥哥叫兄长,”萧岭收手,临拿走前不忘曲起食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下萧岫的额头,“今日宫中什么都没有,就翻脸不认人叫陛下。”
萧岫吃痛,下意识捂着脑门,看向萧岭的眼神几乎流露出了几分谴责,然而下一刻,这种熟悉的神情就被他压住了。
“陛下。”少年人的声音轻得像是喃语。
萧岭重新拿起朱笔,“朕可以给阿岫一个重说的机会。”
萧岫以手掩着额头。
其实根本不疼,但是在皇帝面前,孩子气些更容易让这个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威对他不那么戒备。
他面对萧岭时一贯如此,久到自己都快要忘了,该如何露出更接近本心的反应。
他眨了眨眼,眼中迷茫更甚。
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他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可萧岭只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他重新说。
重新说什么?
萧岫低声道;“兄长。”
萧岭笔一顿,只嗯了一声。
他头也不抬,“在太后与朕之间,让阿岫很为难吗?”
皇权铁腕之下,任何关于新政的不满都噤声蛰伏。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反对之人会束手就擒。
相反,他们必有图谋。
换掉这个不够听话,不好摆布的皇帝,换上一个由他们亲手扶植的新帝。
并且,这位新帝的母舅都出身世家,且年纪尚小,不能亲政。
而最为名正言顺的人选,就在萧岭面前。
从一开始萧岭就清楚,留王殿下绝不如他表现出的那样单纯无辜。
然而萧岭并不介意。
既然萧岫愿意在他面前扮一个乖巧的好弟弟,那萧岭何妨做个宠溺弟弟的兄长?
况且萧岫年纪不大、容色上佳、在萧岭面前乖巧聪明知趣,且与萧岭有一半血脉相连,加上在书中他比绝大部分宗室都有傲气的结局,萧岭对萧岫非但不厌烦,反而的确当真有几分喜爱疼惜。
萧岫抿唇,片刻之后才摇头,“臣弟并不觉得为难。”
无论是赵嘉还是赵誉,都不会令他觉得为难。
冷色在凤眸中转瞬即逝。
“臣弟只是怕,”少年垂首,张扬无比的眼睛也耷拉下去,像是犯了错被主人训斥的小狗,“害怕陛,皇兄会为臣弟为难。”
从萧岫的角度看,萧岭落笔如常。
想来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分毫影响到萧岭的心绪。
想着想着又觉得不服气。
明明是他与萧岭之间的事,忐忑不安的人却只有他一个。
避重就轻的话气得萧岭想笑,“你倒是贴心。若真如阿岫所说,朕会杀了你,或者把你关起来,”萧岭抬眸看了他一眼,“朕会为你为难吗?”
萧岫垂着头,小声回答:“不会。”
将看过的奏折放下,萧岭正要拿下一本,少年人却眼疾手快地按住了萧岭欲取的奏折。
他指腹蹭到了萧岭的甲缘,忙往下退了半寸。
想摆出副冷静迫人的姿态,在萧岭面前扮乖巧却好像已经刻到了他骨子里,无论如何都露不出面对旁人的那张脸来对待萧岭。
“兄长,”萧岫道:“世族或有可能在本月行大逆不道之事。”
他虽几月前到审计司认职,但不过偶尔点卯而已,对于公务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敷衍了事,做个身份尊贵的吉祥物罢了。
养育之恩,皇帝对待宗族的凉薄,以及皇位莫大的诱惑,都使一些世族与宗室人等笃信,萧岫会站在与萧岭完全相反的一边。
掌心微湿。
萧岭动作滞了下,“本月?”
“是。”不打算再和萧岭绕圈子,萧岫说得直接。
萧岭喃喃,“急了些。”
几个月以来,萧岫还是了解他这位好兄长行事的。
萧岭有准备,萧岫相信,只是自己将时间更精确地告知了他。
所以面对萧岭的反应,萧岫也不意外,一口气说完,直接坐了回去。
被萧岫按住的文书上洇出了一小块湿色。
“朕知道,”萧岭朝萧岫笑道:“朕的弟弟还是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