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揭开了此行的立意,而且直言新朝法统源自军民百姓的抗争意志,并非承袭秦汉隋唐一路传承旳正统王朝。道理也的确如此,毕竟大宋亡于崖山,难道在这个当下,还要承认元廷正统吗?
刘三吾说不出这种话,元廷尚存,此刻承认元廷,不亚于直接称臣,这是决然行不通的。
可问题是真按照张希孟所讲,几千年的历史,当真要在这里重新开始了,过往的一切都会被放到古物市场,像是一堆货物般,任凭挑选,哪怕孔孟圣贤,都没有了尊贵,成了可以随意品评解构的存在。
几十年的苦读,遍布天下的孔孟门徒,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难道没人发奋一击,殊死相搏吗?
很显然,是没有这个勇士的。
毕竟那些真正勇敢的人,已经死在了眼前的崖山海域,碧海蓝天,埋葬二十万忠魂,一百年来,只余海水波涛。
刘三吾沉吟再三,终于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沉声道:“张相,有些事情,或可再议。”
谁知张希孟竟慨然笑道:“这话也是正理,接下来,咱们就在这个崖山,看着这个古战场,吹着海风,吃着海鲜,开诚布公,百家争鸣,好好讨论一下,到底要如何才好!”
刘三吾大惊失色,竟然要在这里来一场百家争鸣?
真的能争回来吗?
不会是故意欺骗大家伙,糊弄事情吧?
他将信将疑,但是转过天,这边就准备好了,南宋灭亡的这段事情,包括张希孟所写的内容,合成一本小册子,一口气就发了三千份,不光是他们,包括一些军中将士,也都得到了。
甚至还安排了一些人,给不算理解的人讲述。
广州城里,也有不少讨论的声音。
虽然做不到真正的百家争鸣,但是万众讨论,也是相当骇人。
张希孟还真不是开玩笑,糊弄事情。
而在这里,也聚集了相当数量的当世名家。
张希孟就不说了,宋濂、朱升,谁又能说他们没学问?刘三吾在岭南数年,身边也有一些鸿儒。
至于高启、徐贲、张羽等人,正是年青一代才子的佼佼者。
另外还有几百人刚刚通过商业特科的,他们来源复杂,见解各异,凑在一起,果然是地火风雷,火爆异常。
有一大批人,站出来痛骂赵宋,指责他们咎由自取,亡国关头,尚在内斗,怯懦无能,对不起炎黄祖宗,是千古罪人。
像高启就是这一派的代表,他还连续赋诗十首,痛骂赵宋历代皇帝,不但骂了个痛快,还狠狠秀了一把诗才。
不过在另一边,以刘三吾等人为首,还是努力替赵宋找补,什么尽力了,天亡大宋,非战之罪。
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又何必责备古人?
宽宏点,大度点,来都来了,就说两句好话,祭奠死者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陆秀夫、张世杰一般的忠良、也有几岁的少帝,还有那么多军民百姓,一个国家,到了穷途末路,也是有些悲壮,可歌可泣的。
这两边争执不下,张希孟倒也没急着一锤定音,相反,他希望讨论的又深入越好,越长久越好。
最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拿出来,重温历史,不忘过往。
唯有如此,才不会再次犯错。
而张希孟本人也不是白白看戏,他邀请了朱元璋,一同查看崖山战场,复盘昔日的战争。
老朱欣然答应,这事情可比听着一群鸭子争吵有意思多了。
就连朱英也跟来了,不愿意错过热闹。
崖山在新会城南一百里,处于珠江三角洲入海处,一片散碎的岛屿之中,东崖山,西瓶山,两山束出一条通往大海的水道,正是潮汐门户所在,故有崖门之称。
崖山向东,过几座岛屿,又有一片海域,便是零丁洋。
置身此处,眺望海天,山高海阔,却无容身之所。
穷途末路,运终数尽。
大宋王朝,从中原退到临安,再从临安退到了崖山,当真是退无可退,二十万军民百姓,宫女太监,就在这一片海域,烟消云散。
“先生,这里就是当初赵宋君臣最后屯扎的所在吧?”
朱元璋指着崖山西边的一片海湾,喃喃道:“当初咱外祖父,就是这些人之一啊!”
张希孟颔首道:“根据史书上说,彼时大宋君臣尚有两千艘船,二十万人。不过这些人之中,有一多半是文臣、宫女、太监,能战之士,不足半数。而元廷为了覆灭赵宋,也调集了二十万人,五百多艘船只。”
“赵宋君臣为了抵御元军,就在这座海湾里,以铁索连舟,把少帝的龙船放在最中间。”
一听到这里,老朱就怔住了,他对铁索连舟这四个字十分敏感,刚刚不就有一个陈友谅,已经败得裤子都没了吗!
“元廷可是用火攻得手?”
张希孟摇头,“没有,宋军在船上涂上了泥巴,而且船头设置大木,用来阻挡火船。”
老朱怔了怔,“这么说,赵宋君臣,还有点脑子?”
“可他们没有抢占出海口,只是困守海湾,七天之后,淡水消耗光,有的士兵喝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