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南山还没有规划成公园，显通寺也不是景点，下山的路仍是土石小道。志信和尚与徐鹤一前一后走在山间密林之中，杨扬在陈钦民偷袭徐鹤之后，变得非常警觉，时时观察着徐鹤后方的动静，一人一鬼背靠背，让人联想到Kappa。
“师傅。”徐鹤开口问话。
志信和尚忙拦住说道：“不要叫师傅，我还没教你什么本事呢。”
“师傅是我们那时候对人的尊称，比如杨师傅、孙师傅、王师傅，都可以叫的。”
“那你就叫董师傅吧。”志信和尚爽快地说道。
“董师傅。”徐鹤也不虚礼，“你跟那个陈钦民有什么恩怨啊？我怎么感觉这次你是特意来找他的，不然那天你救我就太巧合了。”
志信和尚看山路还远，他本人也不喜欢途中沉闷，幸好自己阅历也算丰富，每有旅伴都能侃侃而谈，云游僧人的旅途寂寞，志信和尚是不曾经历过的。
志信和尚便娓娓道来。
这是一段他和陈钦民共享的一段往事。
1967年夏天，志信和尚正云游到嘉陵江畔的C城。那时候全国各地都在“打烂这，打烂那。”志信的头都被打烂了好几次，因为他经常被当作破四旧的对象攻击。
那天晚上他正乘着一条小渔船过江，江面上薄雾浮动，一片静谧。突然几声巨响，信号弹腾空而起，志信这才发现小渔船两边都是军舰、轮船，随即枪声大作，撑船的老头吓得趴在船舱中直喊饶命。
志信和尚在枪管喷射的火焰中，看到两边晃动的人影，在枪炮声中听见两边呐喊的口号，都是十几岁的娃娃。
一年多来，志信见过太多地方的学生武斗，像今天火力这么猛得还是第一次，更猛得是双方居然用上了军舰。志信心中悲叹“已经不可收拾了！”
幸运的是军舰、轮船比江面高出很多，两边对射的时候，下面还是很安全的。船家已经吓失机了，志信只得自己拿起船桨划水，“轰”的一声，上游的一艘军舰被炮弹击中，紧接着又有几艘轮船爆炸，满天烟火热浪灼人。
舰船上的小战士们纷纷落水，稚嫩的哀嚎声如地狱间的狂风，志信悲愤交加大骂着：“不好好在学校读书，叫你们闹腾，到阎罗殿去闹腾吧。”一边骂一边向扑腾的水花处划过去，佛家以慈悲为怀，能救一个是一个，不一会小船上挂满了人。
江水奔流，小船和舰船的残骸向下游敌人的军舰飘去。
敌方的军舰也逆流迎了过来，几盏探照灯射在水面上，水中呼救声不绝于耳，空中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口号：“彻底消灭！彻底消灭！”
军舰上机枪、冲锋枪、步枪、手枪齐声发射，小渔船被打的稀巴烂。军舰破浪而来，江面上顿时变作血的奔流，把志信和尚卷到江底。
志信和尚沉江的时候喊了一句话，据当时的幸存者后来诉说好像是：“我不会游泳！”
被击毁的舰船跟敌方的军舰不停地碰撞，加上零星的榴弹打过来，又引发了一次大爆炸。
志信和尚被江底的乱流冲的乱舞，一声爆炸把他炸出水面，实实在在地摔在江边大堤坝上。
即便是志信这种高手，也无法在炮火中选择落地的姿势，摔到大堤乱石堆里时，志信的光头直接砸碎了一块石头，身体落在一颗圆滚滚的石头上，中间高两边低。对于现代人来讲，这种瑜伽姿势并不奇特。
志信的姿势救了他一命，在他落水的时候绝望的喊出了那句话正是：“我不会游泳！”入水之后，只能听天由命，胃里、肺里很快灌满了血水，脑袋因为缺氧也熄火了。
这种落地姿势非常有助于排空体内的积水，剩下的就是等大脑慢慢恢复过来。
志信醒来时，天已蒙蒙亮，江边还有零零星星的枪声，他挣扎着起来，看到乱石堆里横七竖八的残肢断臂，个别完整的尸身也嘴角流血，眼睛张开，那是难以置信的恐惧和鲜活生命戛然而止的惋惜混合在一起的表情。
这些死去的人还都是娃娃，却自认为是战士。
滚滚江水已看不见昨日战场的痕迹。
志信和尚眼泡红肿，立在江水之上大声诵问：“此水何缘，而乃涌沸，多诸罪人，及以恶兽。”
哀嚎声再次传来，志信和尚寻着声音跑上大堤，在一处空地上，站着一群带红袖章的年轻人，他们嘴里呼着口号，旗帜飞扬。
一场虐杀正在进行。一个穿白衬衣、绿呢裤的瘦弱男孩一只脚踏在一个女孩的头上，把她的脸碾翻过来，那是一张哭泣着的脸，美丽的面庞上粘满尘土。
志信和尚大喝一声：“住手！”在场的革命小将们都愣住了。
那瘦弱男孩本来正在以王者之姿欣赏着匍匐在脚下的猎物的苦痛，这是一种扫清一切敌人的掌控感，这种感觉突然被打断，把他吓了一激灵。因为刚刚战胜的敌人，曾经与自己势力相当，如果有后备力量伺机反攻，自己的疲惫之师能不能抵抗还是个问题。
等看清来人不过是一个中年和尚，一群人哄笑起来。
志信和尚看着这一帮娃娃兵，虽然经过一夜的战斗脸上仍昂扬着斗志，这是一种少年才有的亢奋和无知，亢奋和无知在红色的旗帜下无比炽热。
志信本来还有悲悯之心，可看到脚下还有几个呻吟流血的女孩时，那些女孩衣衫不整，明明是被这些亢奋和无知的兽性给凌虐摧残的结果。
志信和尚大吼一声：“孽畜。”只一拳便把白衬衣、绿呢裤的瘦弱男孩震的口吐鲜血，登时昏死过去。
众小将看到首长被打倒，哪能愿意，个个摩拳擦掌一拥而上。志信左右腾挪，身影恍惚，一百多个革命小将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