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走出几步远的姬夫人听着这一声仿佛倾注了所有悲伤、委屈、绝望的哭喊,脚步停顿了一下。
那嗓音里的委屈绝望,让她心里好酸,好涩,她好想回去抱抱她的女儿,抱抱她的昭昭。
可是……
她疼爱的女儿昭昭已经死在了三年前,这不是她的昭昭了。
不是。
她不会承认这是她的女儿。
姬夫人抹去眼泪,再次挺直脊梁往前走。
刚走几步,姬夫人就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夫人。”
姬夫人背脊一僵,蓦地停下脚步。
相公!
相公怎么会出来?
他看到昭昭了吗?
姬夫人无措间,前面那个身穿玄色锦袍,高大英俊,一身正气的中年男子已经缓缓走到她面前。
他看了一眼成衣铺子的方向,伸出温暖干燥的手擦拭着姬夫人的眼泪,轻声说,“那孽障怎么还有脸来找你呢?你都双目失明了,她还敢害你悲伤落泪,她,简直该死。”
姬夫人心中咯噔一声,慌忙攥紧夫君的手,“相公,你别——”
“嘘。”
姬重光将手指落在姬夫人嘴唇上,轻轻一压,就制止了她所有话音。
他怜爱地看了一眼他可怜的夫人,伸长手臂将人按在怀里,然后,缓缓看向成衣铺子。
他长眸微眯,冲身后跟来的大徒弟淡淡吩咐道,“云修,去,拿我的刀来。”
大徒弟宋云修正踮着脚偷偷去看跪在成衣铺子门口的姬凤昭,忽然听到师父这话,他猛地抬头望着师父。
他错愕道,“师父,您真要废了师妹——”
姬重光打断他的话,“我说,拿我的刀来,你听不见是么?”
宋云修望着气势磅礴的师父,又看了一眼咬着师父肩膀哭泣的师娘,一向惧怕师父的他只能转身跑回镖局去拿刀。
……
客栈里。
姬凤昭刚离开不久,店小二就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来到二楼天字号房,敲开了门,将饭菜送到燕长赢桌上。
燕长赢淡淡道了一声谢,“多谢小二哥。”
店小二嘿嘿笑着将折叠好的纸条放在桌上,说,“公子,这是您夫人给您留的字条,您看看,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行了,我们就在楼下。”
燕长赢看着店小二放下的纸条,眸光微沉。
好好的递什么纸条?
她难道已经离开客栈了?
意识到姬凤昭已经走了,燕长赢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那脸色好像即将大雨倾盆的天幕,黑得吓人,阴沉得吓人。
店小二被他身上陡然露出的低气压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出去了。
都忘记了他是个瘫痪之人,忘记了将他扶到桌边吃饭。
燕长赢看着店小二离开,骄傲的他没有开口,他抿紧嘴唇沉默坐在那里,直到店小二将门关上,他才动了动黑沉的眼珠子。
他重新盯着桌上的纸条。
他冷笑一声。
走都走了,留纸条有什么用?
还假惺惺送什么饭菜,怎么不索性饿死他和元宝呢?
谁稀罕吃她送的饭菜,谁稀罕看她留的纸条,爱走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燕长赢死死咬着牙齿,强迫自己一点一点撕扯开视线,不去看那纸条。
他垂眸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看着床褥上的花纹,看着他儿子睡着后红扑扑的脸颊,看着床帐上绣的蝴蝶,他看着房里的一切,就是强迫自己不去看那饭菜和那纸条。
可当他将房里的东西看了三遍过后,他心里没来由的焦躁起来。
他想看看那纸条写了什么。
他咬紧牙关,修长手指死死攥紧了床褥,用力到几乎快要将褥子抠出一个洞。
又忍了几息,他再也忍不住了,抬头蓦地看着那纸条。
他低低骂了一声自己,“燕长赢,你可真贱……”
然后,他吃力的用胳膊撑着自己瘫痪的身子,从床上滚下来,然后又一点一点往前爬行,终于爬到了凳子前。
他双臂用力,抓着凳子撑着身子支起上半身,然后将所有力量压在右臂上,伸出左手去够桌上的纸条。
对于正常人而言轻轻松松的动作,他累得满头大汗,试了足足八次,才终于用指尖勾住了那纸条,手一挥就将纸条从桌上扫落。
看着落到地上的纸条,他赶紧趴到地上,将其捡起来。
他用酸软无力哆嗦的手指,打开了纸条。
然后,一行苍劲有力没有半分秀气的小字,落入他眼眸。
【此次归来,我最怕之事有三。怕你娶妻,怕元宝不认我,怕爹娘撑不住含恨西去。你和元宝已在我身侧,我想去见爹娘一面。】
看着前面那一行字,燕长赢狠狠咬住了牙齿。
他黑沉的眼盯着“怕你娶妻”四个字看了又看,好久才移开视线,接着往后看。
当看到那句“我想去见爹娘一面”,那一刹,燕长赢眸光忽然一变!
他忽然望着窗外,手指用力攥紧了纸条!
她去虎威镖局了?
她怎么敢去虎威镖局?
师父会废了她的!
燕长赢心慌得不得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元宝,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吵醒儿子,扯开喉咙大声喊——
“来人!底下有人吗?来人!来人!”
客栈一楼,三皇子府的三个侍卫正在吃饭,忽然听到楼上天字号房间传出的声音,他们愣了愣。
下一刻,他们立刻放下筷子,提着刀就嗖一下冲上二楼。
他们冲进房间时,燕长赢正吃力在地上爬,已经快要爬到门口了。
他们看着这么狼狈这么焦急的燕长赢,连忙上前搀扶着他,“燕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两人扶着燕长赢,一人去将轮椅推来,三人合力,让燕长赢坐在了轮椅上。
燕长赢对三人道了一声谢,然后回头看着已经被他吵醒,正趴在床上揉着眼睛望着他喊爹爹的元宝。
他招手说,“元宝,到爹爹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