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阳谋。
海音寺溯游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但是却是足够让他心甘情愿地落入其中的陷阱。
父亲的葬礼上没有尸体,与鬼神战斗的异能力特务课的成员的末路大抵如此,被鬼神吞噬, 抑或是连存在本身都被抹除,化为黑暗中的无名英雄。
想要再听一次父亲的声音, 想要再看一次父亲的笑容, 想要走过父亲曾经走过的道路, 想要找回父亲遗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
哪怕那是鬼神的陷阱也好, 哪怕是浮光掠影也好,很难说这不是海音寺溯游明明知道红庙的凶险, 明明本能都在疯狂地报警和叫嚣,他依旧跟着心中除了拯救妹妹别无他想的谷崎润一郎进入红庙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是幻觉而已, 海音寺溯游对自己说,但是从那鬼神制造的幻象口中说出的熟悉的谎言,依旧让他感觉到某种温热的液体正顺着面颊缓缓流淌。
从背后传来了谷崎润一郎的惊呼和宛如哭泣般的喊叫,海音寺溯游知道他也看见的幻象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再分出多少心思给那边的青年,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对面的男人,再也无法从男人身上移开。
“小游, 今天放学就和爸爸一起回家吧。”
对面的幻象就像是完全明白被诱惑者的想法,专门往最脆弱的地方攻击。
这是海音寺溯游小时候最想听到的话, 但是这也让海音寺溯游从幻境中解脱,划分出幻觉和现实的界限。
在父母先后升迁之后, 这样的场景就几乎不会发生了。
心中的某种强烈的情感被迅速地压抑和冷却,就像是往即将扑出来的沸腾牛奶上加了锅盖, 冷静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并且, 很快地, 一种无与伦比的愤怒袭击了他, 如果他没有猜错,眼前的应该就是父亲的尸首,只不过正在被这只狡猾无比的鬼神操纵着。
父亲尸体被亵渎的感觉让海音寺溯游深吸了几口气才重新平复下心情,在平静下来之余,一丝安心的感觉落入心间。
通过幻觉诱导无疑说明这只鬼神的能力在刚才已经被小国王消耗了许多,毕竟它一开始可是采取了非常强硬的直接吞并的手段,而现在却要采取迂回的策略,即使鬼神极力掩饰,依旧能够让人察觉到它的颓势。
“不过是冒牌货而已。”海音寺溯游低声说道,语气沉沉,就像是自言自语。
但是对面的幻觉却露出了一种让海音寺溯游感到无比熟悉的笑容。
那是每当他取得了什么成绩时,父亲脸上便会流露出来的欣慰笑容,还有那一丝掩藏得很好的对于他的成长的缺席的愧疚。
男人动做艰难地朝他举起了枪,就像是在和某种无法反驳的意识搏斗一般,动做如此迟缓。
海音寺溯游没有躲开,他紧紧地盯着死去的父亲的一举一动,心中忽然产生了某种错觉,父亲也许还保留着一些意识。
也许是这一路上,精神被这里侵蚀了的缘故,被这种奇妙的自信支持着,海音寺溯游依旧站在原地。
枪声响了。
应声落地的却是从海音寺溯游的身后传来。
在最后一刻,男人移开了枪口,用仅剩的两颗子弹之一击倒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海音寺溯游身后的肉质触手。
断裂的触手在地板上挣扎着,身后已经没有谷崎润一郎的影子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剩下的触手末端已经和墙壁融为一体,再也寻找不到踪迹了。
一丝喜悦在海音寺溯游心中燃起,也许父亲还没有完全死去。
只是这个念头才刚刚在他的心中产生,就被又一声的枪响给打断。
海音寺溯游猛然回头,却惊愕地对上父亲开了一个大洞的头颅。
男人把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给了自己,在鬼神实力被削弱的这一刻彻底脱离了它的掌控,最后一次以保护者的身份站在儿子的面前。
“回……家……”男人颤抖的嘴唇已经说不出来话,只有从他并不明晰的唇型中才能辨认出这样支离破碎的话语,这大概也是属于死者最后的执念。
也许是因为大脑受损的尸体无法再读取记忆制造幻境,男人的身体也在一点一点地融化着,宛如一支即将燃尽的风中残烛。
[可恶,眼泪止不住了]
[宁可杀死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到自己的孩子,真的哭死]
[看到海音寺警官还有意识的时候真的以为他能跟海音寺回家的]
[是啊,真的太遗憾了]
茫然地看着父亲最后的残念一点点消失,海音寺溯游感到不知所措。
有什么东西在短暂的失而复得之后又迅速地消失了,失去的那样快,让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就再次猝不及防地迎接分别的阵痛。
好不容易克服的那些湿漉漉的恐惧再次在他精神薄弱的时候乘虚而入,海音寺溯游脱力地跪坐在地上,从喉咙伸出发出压抑的低吼。
视野就像是套上了血色的滤镜,一个个光点就像是老旧电视机的频幕那样闪烁着,从阴影里一点点浮现,喉咙深处传来干涩的感觉,让人反胃至极。
海音寺溯游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得让人担心起他的身体健康。
从嘴角溢出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却诡异地被这软绵绵的地板所吸收。
看着那摊被消化掉的红色,恐惧忽然短暂地在他头脑中消失了。
亲人被当作诱饵,死去仍不得安宁的愤怒占据了他的全身,让他的精神前所未有地高度集中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种渴望也在他心中滋生,假如把这里撕裂,这只巨大的鬼神又能制造出多少他所渴望着的红色呢?
他是如此渴望着那样的色彩,以平息心中的烦郁。
海音寺溯游忍不住用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