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毕竟这是他们最疼爱的长子娶媳。觉罗氏这些日子在家中转悠,先是定了要在开席的山坡上移植百株金桂,取其富贵吉祥、香满天下的好意头;又裁了红绸红绢,给阖府下人做衣裳;
又开库房称出银子,命金匠打了两千个九分重的“比翼双飞”馃子,二百个六分重的“缠枝并蒂”金馃子,预备着婚礼上赏人。又将成德现在居住的三进小院重新维修粉刷,重新铺了地砖、盖了暖阁、设了帐幔,换下了窗户上已经有些磨痕的旧玻璃,重新嵌上崭新透亮的西洋玻璃。
若不是成德拦着,只怕是连屋子也要被她拆了重盖。
九月初四当日,成德天不亮就起身更衣,到父母房中磕头。一家人都聚到正房,明珠领着妻儿,到小祠堂里给叶赫那拉氏的祖先上香磕头,将长子即将娶妻成家之事汇报给向父亲尼雅哈、祖父金台吉。
一礼未完,忽听门房来报:“承恩公府上来人了。”却是佟国纲听闻隔壁明府娶长媳,备了绸缎、金器、茶酒等物,打发了次子法海过来送礼。
明珠虽然没有大肆宴请官场上的同僚,但尚书大人请了一天假没来上班这种事,总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从辰时开始,得知消息的各位亲朋故旧陆续派人上门,承恩公佟府、安亲王府等几家宗室、阁臣大学士并六部一半的尚书侍郎家中,都或派了管家,或打发了子侄上门贺喜。
觉罗氏哭笑不得地对丈夫说:“到底还是惊动了人,早知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请客呢。”忙又出来预备赏封,用红绸荷包现装了喜钱分赏各府下人。
这边事情未了,又有曹寅等一干年轻侍卫陆续上门,都骑着脖子上扎了红绸的高头骏马,穿着崭新的各色颜色衣裳,俱是双十左右的年纪,挎刀佩剑,英姿飒爽。
却是书致请了宫中的同僚,陪哥哥一同上门接亲去。
半个乾清门的侍卫都来了,雅布进门就把刀往桌上一拍,问成德:“说罢,什么时辰出发,新娘子住哪儿?院里几道门?家里几口人?”
成德不由失笑:“把刀放下,我是去迎亲,不是土匪强抢民女。”
雅布笑道:“那我不管,反正你弟弟说了,新娘子有六个堂兄弟,我们每撂倒一个,他晚上就多喝一坛子酒。全撂倒,再加一坛!”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纷纷摩拳擦掌,开始“你守前门”“我攻后窗”地排兵布阵,一脸跃跃欲试,认真得不像是迎亲,倒是要去江西前线跟吴三桂打仗一般。
一时礼乐齐备,众人雄赳赳气昂昂地簇拥着花轿出门去,到了卢府上一看却傻了眼——卢氏的大堂兄在前锋营当副参领,手底下有的是精兵强将,书致能从宫里请外援,人家自然也能从军队中摇人。而且不多不少也摇了整二十个人。
“不行,这得加钱!”曹寅眉头大皱,“二十坛太多,你喝个十五坛吧。”
“货已售出,概不讲价!”书致骑在马背上笑道。
成德自行下马进门去向岳母行礼,书致则带领一众同僚,跟嫂子家同辈的年轻兄弟们斗智斗勇,谈判的谈判,动手的动手,脸上笑嘻嘻地掰着手腕子。今日秋高气爽,鸿雁高飞,正是适合年轻人玩耍笑闹的好日子。
按照古礼,婚礼于黄昏时分在男方家里举行。纳兰家迎亲的人一直在新娘家呆到亥初时分,才有喜婆扶了卢氏上轿出门,吹吹打打、摇摇摆摆地往德胜门大街来。
卢氏进门的时候,便透过盖头隐隐望见彩绸装点下焕然一新的厅堂阁楼、水榭亭台。她不知道这是公婆特意为迎接她准备的,还是相府富贵威严、本就如此气派,但人总是喜欢新东西,尤其是在婚礼这一天,总是容易被华美漂亮的事物激起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一时礼毕,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书致终究还是没能赖掉自己欠下的酒账,曹寅带着一众朋友锁了新房的大门,将卢氏和成德一个锁在屋里,一个堵在门外,非要书致兑现承诺,把那二十坛酒喝了,否则不让新郎进屋。
书致连忙给雅布使眼色。后者早就被他用“认西林觉罗氏腹中的孩子当干儿子、将来教他骑射的活儿我全包了”为代价收买,此时立刻会意,当即轻咳两声,一脸坏笑,将酒坛子拍得砰砰作响:“要么把这二十坛酒全喝干了,要么......”
他故意皱着眉头,凑到曹寅耳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众人都以为他是想出了什么更阴损的招数,毫无防备就让他接近了曹寅。
不料雅布一把夺过曹寅手上的钥匙,笑道:“要么请新郎以‘洞房花烛’为题,即兴填词一首,以应此景。”
“嘁——”众人顿时不依了,纷纷嘘道:“谁没听过他填词?不稀罕!!!”
曹寅大怒:“你这叛徒,钥匙还来!”
雅布嘻嘻一笑,躲在柱子背后,与他追打起来。
“快快快。”书致连忙催促哥哥,“快填词。”
卢氏在屋内听见了这番动静,不由好奇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词来,忍不住走到窗边细听。却见纳兰成德将手背在身后,思索良久,忽然笑眯眯地说:“不行,我填不出来。”
“什么?!”书致惊恐地问,“这儿这么多灯呀,花儿呀,随便填一首不就完了。”
“是真填不出来。”成德一脸真诚,懊恼地向弟弟抱怨,“我今儿天不亮就起来了,一直折腾到现在,现在脑子里是‘前不见格律,后不见典故’。一个字也想不出来了。”
书致顿时傻眼,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
“哦——”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喝酒!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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