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成德婚事已毕, 纳兰家的生活正在逐渐恢复平静,明珠和两个大儿子,一政一文一武,都各有各的事要做。只有卢氏是刚入门的, 连觉罗氏身边的几个管家娘子都还认不全, 暂时无事可做。
因书致即将南下, 觉罗氏这些日子在京城贵妇圈里频繁走动,找那些家中有人参军的福晋们聊天, 打听孩子上战场该准备些什么东西, 暂时不得空□□儿媳妇。
眼下秋收完毕,纳兰家在关外江南的庄头管事都陆续进京请安。成德又奉父亲之命在别院设宴,答谢这些得力的老家人, 因此连着数日都不曾在屋里吃晚饭。
因此从表面上来看, 卢氏好像陷入了婆婆不疼,丈夫不爱的局面。卢母陈夫人知道了, 不禁为女儿捏了把汗。
要知道,知道古代这样的大家族,同样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 有的人能掌握家里的政治经济大权、风风光光地做主母宗妇;有的人却只能蜗居内宅当个生儿育女的工具人;还有的连工具人都当不了,只能守着空房看着小妾们一个接一个地养下庶子庶女。
眼见着女儿好像是在朝着第三种人的路子走,陈夫人怎能不急?趁卢兴祖做生日,卢氏回家省亲贺寿的功夫劝她:“你就守在你婆婆跟前,见面三分情,她怎么也要给你个差事管管。”
卢氏面上应了,以安慰母亲的心, 回到明府却不敢照做。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 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 见公公的权势如日中天,家里随便一个幕僚谋出去都是五六品的官。她虽然是长子媳妇、纳兰家将来的女主人,但就算是太子妃,也没有一进宫就协理六宫的道理啊。
卢氏想来便按下心中的迟疑,每日闲了只管读书练琴,又把从家里带来的一副未完的插屏拿出来绣,安心过日子。
一日晚间成德夜深而归,便见妻子坐在临床炕上低头绣花,身边两个丫头帮着捻线。主仆三人一同做着一件石青地缉线绣云龙天马皮袍。
见他回来,三人连忙起身相迎。
“这是做什么?”成德脱了大氅,交给丫头拿着,往她手上一摸,倒不觉得冰凉。
卢氏脸色一红,抽了手,含笑奉茶,问他:“年节在即,我想给额娘和阿玛做身衣裳。”又诧异道:“您喝酒了?”
成德点头,倒在美人榻上,脸颊飞红眼波涣散,看样子还喝得不少。
卢氏不禁暗自纳罕。眼下已是十月,凛冬将至,阖府下人都知道他是个美人灯,一个冬天下来没事还要病三回,连曹寅等朋友也不敢在这时节强迫他喝酒,是哪个下人这么大胆,竟敢拉着他灌酒?
成德摇头道:“都是那安管事闹的。”
今天他奉父亲之命,请一众来交账的管事庄头吃饭,不料席上有一个主管江南茶叶生意的安岐安掌柜,生得虎背熊腰、方颌粗眉,一双虎目里精光四射,一看便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他原是明府老管家安荣的亲侄儿,很得明珠赏识,早早放了良籍出去在外历练,如今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就掌管了岭南的茶叶生意,每年要往府里交三万两银子的花红,是明府最大的一笔收入。
安岐自恃体面功高,不同于一般下人奴才,自然比旁人傲气嚣张。听说成德不肯喝酒,他竟然怒目圆瞪,张口吟道:“‘共君此夜须沉醉’‘羡煞红尘软里客’。这是公子写给顾举人劝酒的话,这说得多好听,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不能喝了?”
说着又拍胸脯道:“我安岐虽然不敢比肩顾先生,但也有些微末本事,公子喝了我这杯酒,明年岭南茶叶这盘子生意,我保证多交一万两银子到府上!”
一众管事都跟着叫好起哄,成德拗不过他,只得喝了一杯又亿杯。
卢氏听完,不由秀眉紧蹙:“这人也太放肆了,要不咱们回了公公?”
“还用等你回?今晚在座的都是阿玛的心腹亲信,有的打我出生前就已经跟着他了。安岐既然敢当着这些人的面劝酒,就是摆明了不怕阿玛知道的。”
成德又思索道:“况且他这么一个粗人,张口就能吟出我的词,与其说是故意冒犯,倒不如说是换了个别致的法子在向我示好,想让我记得有他这么个人。”
卢氏恍然大悟,不禁深深庆幸自己没有听母亲的话、贸然插手婆家家务——明府这些掌柜管事个个都是人精,自家丈夫既是长子嫡孙,又身负功名,尚且要小心应付这些管事,更何况自己这个半道来的新媳妇呢?
成德又倚在榻上歇了一会儿,闲闲地看着妻子捻针绣花,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些配色、选料、定图案花纹一类的轻松话题。
“我有东西给你。”成德忽然起身道。卢氏好奇抬头,只见他从书房博古架上取来一个花梨匣子。
卢氏打开来看,只见那挂着白玉锁、内衬红色绒布的匣子里装着些画了押的票据一类的东西,上面写着支取银几两几分的文字,不由笑问:“这该不会是您的私房钱吧?”
纳兰成德笑而不语,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卢氏将那些票据拿起,然后惊讶地发现底层不过是一些一两、二两一锭的散碎银子,加在一起得有四五十两的样子,还没有认亲那天成德随手抓给揆叙玩耍那把金裸子值钱,显然不可能是他特意攒的私房钱。
卢氏灵光一闪,含笑猜道:“我知道了,这您头一回出书,赚取的稿酬,对吗?”
“啊,那倒不是。”成德轻咳一声,“我的第一笔稿酬是十岁那年跟着徐乾学大人一同出一本联合诗集,赚了一百多两银子,全用来买顾先生的书了。”
“一百两银子得买多少书?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