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八日,立冬。
生气闭蓄,草木凋零,蛰虫伏藏。
清晨,田庄笼罩在如纱般的薄雾中。
枯草灰枝上挂满绒绒白霜。
雾中无风,低低垂下的灰枝被路过的肩头蹭动。
枝条一勾一振,白霜簌簌落在肩头上。
珍珍拉着板车没有停,随意抬手,拍落肩头上的白色霜花。
黑皮车圈滚动,板车跟着脚步往前,在浅浅的脚印后留下清晰的辙印。
走到生产队队长家门前停下。
珍珍抬手在院门上拍两下,很快便听到有人来院门上给她开门。
过来开院门的正是生产队队长。
打开院门看到珍珍,他语气平常道:“还去赶集啊?”
珍珍点点头,把捏在手里的两毛钱送到队长手里。
也没什么需要过多寒暄的。
珍珍交了钱,便拉着板车往集市上去了。
到了集市上找个地方摆下摊,把自己的东西摆出来卖。
珍珍卖的是黄豆芽。
因为今天拉的豆芽不多,还没到正中午散集,她就开始收摊了。
收摊的时候有人走过来问:“还有豆芽吗?”
她摇头,“今天已经卖完了。”
收了摊拉着板车往家回。
快到村里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同村同队的两个妇人——红梅和翠兰。
碰上了面,珍珍和她们笑着打招呼。
等打完招呼走过去了,红梅和翠兰絮絮叨叨地说起珍珍的八卦——
“战事彻底结束了,听说最后一批部队十天前也都撤回来了。”
“看这样子,侍淮铭肯定是死了。”
“走了五年没有任何消息,怎么可能还活着?”
“新婚刚大半个月就守了寡,这一守就是五年,珍珍真是命苦,唉……”
“呵,苦什么呀?你没看她成天跟个没事人似的。”
“唉,你快别这么说,珍珍怪可怜的,说不定每晚都蒙被窝里偷偷哭呢。”
“有什么好可怜的,这就是她的命,说到底她就是没有过好日子的命,说不准侍淮铭就是她克的。当初她嫁给侍淮铭的时候多开心呀,谁见了她不说她这辈子有福气?侍淮铭在咱们这多拔尖啊,又有文化又能扛事又能干,模样那更是没得挑的。结果谁能想到,是结婚大半个月就守寡的福气。所以这人啊,就不能太得意。”
“你不会嫉妒珍珍吧?”
“我嫉妒她?我嫉妒她新婚大半个月守寡一辈子?”声音微微压低,“看她那个样子,侍淮铭八成都没睡过她,当初侍淮铭根本看不上她。”
“反正也没有孩子,要我说不如改嫁算了,难道真替侍淮铭守一辈子的寡?以珍珍的模样和性情,又没有孩子拖累,改嫁不难。”
“模样性情好有什么用,改嫁那得看她婆婆的意思。”
“也是,侍大娘应该舍不得让她改嫁的。”
“花了那么多钱娶的媳妇,留在家里能干多少活啊,要是我也舍不得……”
……
***
珍珍拉着空板车回到家,婆婆钟敏芬刚好做好午饭。
侄女侍丹玲和侄子侍兴国也放学回来了。
洗了手坐下来吃饭。
珍珍把今天赚的钱掏出来给钟敏芬,对她说:“娘,今天卖了两毛八分。”
钟敏芬把钱装起来,叹口气说:“天凉了,豆芽不好生,不卖了。”
入冬天气会越来越冷,豆芽生不好,每天卖这点钱连本都不够。
就拿今天来说,除去给生产队交上去的两毛,剩下的八分,够什么的?
她在家忙着生豆芽,珍珍每天去集市上卖豆芽,折腾下来几乎是等于白折腾。
豆芽是不能卖了,过一段时间,再看看卖点炒货吧。
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过年了,正是吃炒货的时候。
钟敏芬从前就是靠着做这点小买卖养活一家人的,但近两年这些小买卖眼看着是挣不到什么糊口的钱了。
去集市卖东西首先就要给生产队交钱。
每天两毛,钱交上去,自己能赚到手里的几乎就没多少了。
珍珍没说什么,只点头道:“嗯。”
不管钟敏芬要卖什么,她跟着一起帮忙就是了。
最后一点豆芽也卖完了。
吃完午饭等侄子侄女上学去,珍珍随手拿了个工具,打算去生产队干活。
但还没出门,就被钟敏芬给叫了回来。
钟敏芬跟她说:“珍珍,歇会吧,也不差这半天,又能挣多少工分。等会去咱家地里薅点青菜回来,我们晚上做咸肉菜饭吃。”
做咸肉菜饭?
珍珍好奇,“有喜事啊?”
钟敏芬拉长了尾音说:“今天立冬啦。”
是哦。
今天是立冬。
***
珍珍听钟敏芬的,在家歇了半天。
说是歇着,其实手上没停——她和钟敏芬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做针线。
珍珍低着头认真做活,钟敏芬累的时候放下手看了她一会。
阳光带着融融的暖意洒下来,抚抚在她温柔的侧脸上,描亮每一缕散落的发丝。
虽然已经结婚五年了,但珍珍现在仍是大姑娘模样,肩窄腰细,脸蛋紧致,眼神清澈,五官像细笔画出来的一般,黑亮的长发扎成两根辫子。
坐在暖阳下,安安静静的像是一朵春日的雏菊。
钟敏芬看她一会收回神。
似乎是有话想说,但犹豫一会又没说。
珍珍抬起头碰上她的目光,看出些不寻常。
她目露好奇,看着钟敏芬出声问:“娘,怎么了?”
钟敏芬笑一下,“没什么。”
扯了闲话,想说的话又被压下去了。
做了小半日的针线活,扯了小半日的闲篇。
在太阳落到树梢头的时候,珍珍拿上荆条篮子往自留地里去了一趟。
到地里薅了几棵经霜打过的大青菜,回来系上围裙做饭。
钟敏芬把针线收进笸箩,收起笸箩到灶房搭手。
珍珍洗了一块肥瘦相间的咸肉,放在砧板上仔细切成一个个正方形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