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去了镇医院,医生拍片子说是大腿腿骨摔断了,这得去市区做手术。
手术稍微有点难度,得去三甲才保险。就是三甲医院报销比例不高,老太太还有点别的小毛病,前后加一起报销之后估计得个一两万块钱。
这边正安排着赶紧再往市区送呢,这边孩子们可算腾出空来打电话了。
电话接通大儿子就先说他妈:
“……不会享福!有吃有喝的,怎么就非要上山去呢?”
老二也打电话来,埋怨说:
“妈,你不知道我现在工作多重要吗?孩子上学多要紧,你就不能叫我们休息会儿?”
女儿倒是人亲自来了,来了就抱怨:“镇上有医院你住这里,我每天还能给你送个饭,你住到市区来,我还要在医院陪着,医院床位这么紧张,我晚上连个睡的地方都没有……”
老太太本就不大会说话,这会儿默默听着,眼泪汪汪的,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等到儿女们打听了医疗费之后,就更不乐意了。
村里的规矩,女儿需要照顾服侍,但是不需要掏钱。
也就是说,两个儿子一家得拿万把块出来。
老大就叹气,兄妹三人拉了个群电话,妹子干脆声音外放:
老大说孩子上辅导班要花多少钱,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家里多紧张,以及现在行情不好生活难……
老二也叹气,说人家都是老大负责养老,我这一片孝心不计较这些,但是这医药费这么多,是不是不合理?
这三甲医院就是坑人,咱们还得去找个定点医院才行!报销多!
妹子就冷笑一声,对她爹妈讲:“妈,看到了吧,这可不是我不愿意照顾你,但我天天照顾着,店里生意耽误了,你看我哥这个样子能把钱补给我吗?”
店里能有多大生意?不就是个镇上的小卖部吗?一家三口全守在那儿,再来一桌麻将摊,还整的跟个锣鼓喧天似的。
电话挂断了,兄妹三人也没提要不要送市区的事儿。
张旺家听得身子都在发抖了,他恶狠狠盯着手机:“人家医生说了,年纪大了做手术有风险!中心医院才保险。你们三个,是不是想叫你们妈死在手术台上才甘心啊?”
“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有钱。不要你们的!”
话才说完,两个儿子也炸开了:
“爸!谁这么说了,谁这么说了?这不是你们自己在家不享福,净给我们找事吗?”
女儿也挂了电话,脸色难看:“爸,你外孙上幼儿园学费三千块钱,让你支援一点你还不愿意呢!这会儿就有钱啦?”
拍屁股人也走了。
医生还在一旁劝,说赶紧的吧,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这腿不疼啊,多受罪呢。
钱不钱的,也就是大概估计着,到时候再给申请一下,说不定能多报销点呢。
张旺家也安抚着张嫂子,说没事,咱们也攒了有四万多块钱治病,够够的了。
张嫂子当时没说话,就一个劲儿的捏着老头子的手说回家,眼泪一滴一滴的淌。
这个样子要怎么回家呢?
但张嫂子倔了一辈子,这还是头一回哭成这样子,张旺家就心软说行。
反正他也要回家拿存折,磕磕绊绊请了同病房的人帮忙打了个一条龙接送的电话,又讲了讲价格,从镇上到家里,一百块钱给送到。
俭省了一辈子的张家旺,从来没这么阔气过,可没想到翻个存折圈个鸡鸭的功夫,老太太就拿裤腰带挂在门廊上,直接跪着把自己吊死了。
说到这里,众人也是一片怒骂:“呸!王八羔子不干人事!”
另一个也是伤感:“养了三个白眼狼,断了腿的这么大的事,还在那里唧唧歪歪的……”
又说:“还享福?咱们农村人不就是一辈子土里刨食的命吗?在家不干活,还能像地主老爷一样有人伺候着呀,米面粮油西北风刮来的呀?”
“说的都是屁话!”
“就是!张嫂子跟张旺家啥性格你不晓得,宁可吃苦受累都不想受气的。土里刨食养大三个孩子容易吗?如今老了,老了却是这么个下场……”
“你说这龟孙子也不知道咋教的……”
“啥咋教的,这事有时候他跟教育有关系,有时候那压根没有!他就是根子上坏了!人家都说歹竹出好笋,这好竹还容易出歹笋呢!”
宋有德抽了口旱烟,这会儿叹了口气:“三成,他们家是他们家的事,张旺家多倔你也晓得,气归气,但不能就这么回来。这样,你该搭把手还去搭把手吧,叫张嫂子体体面面的走。”
“啥体面啊!”
宋三成是那种不管不顾就回头的人吗?
“当场闹崩了!”
“三个兔崽子回家收拾老太太的东西,张旺家直接从杂物房里拖了个纸箱子出来,打开里头的塑料袋,里面全是钱!”
“爸,我小时候那种毛票你还记得不?一分一毛的,到后来五毛的,最大的也就是两块的钱,全部用橡皮筋扎的整整齐齐的!”
这些钱有些已经开始发霉腐烂了,有些被老鼠啃了点边边角角,不齐全了,还有些直接粘连在一起,只能看出模糊的色彩……
但这确确实实都是钱,一箱子跨越了几十年心酸的钱。
张旺家就把这箱子钱打开给所有人看,叫几个周边帮忙的嫂子一起数,几个孩子也傻眼了,站在那里,颇不自在地说他:
“爸,你看你,你有这钱你不早说!现在有人回收这种以前的毛票,给的钱还不少呢。”
“早点给我,我帮你卖了,我妈也不至于舍不得钱就……”
说着伸手就要去摸,而后一声呼啸,被张旺家一锄头砸过来,好悬断条胳膊!
“你妈是舍不得钱才死的吗?她是活生生被你们憋死气死的!”
辛苦了一辈子,临了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