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里分明是暗到浓郁的深夜,近在咫尺的红发是唯一鲜明的色彩,糟糕的天气里弥漫着无休止的噪音,没有形状的嘈杂与混沌。
这句晚安却像落在松枝上的雪。
声音极轻又极重,深绿松针倏忽颤动,洁白的积雪几乎要坠进蒙蒙的雨雾。
幻觉般的雪落下时,贺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伞柄。
倾斜而来的雨珠悄悄湿濡掌心。
他想,这不像是那个问题的答案。
但贺桥没有再问。
雨丝纷飞的方向变了,他无声地将伞柄微微倾向另一侧,遮住身边人的肩膀。
像往常那样,贺桥送池雪焰回家,礼貌地道别,独自回程。
持续了一整天的疾风骤雨,在漫长的夜里渐渐止息。
第二天是周日,池雪焰不用上班。
与时间自由的贺桥不同,他有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所以只有晚上和周末才有闲暇。
不过因为下周六就是婚礼,周一池雪焰会去诊所处理好状况紧急的病人,然后请四天婚假,腾出时间来安心筹备。
按照母亲们安排的流程单,今天两人要一起去家居城挑装饰品。
婚房已经选好,是盛小月一早就给贺桥准备好的,韩真真本想争取一下用自己给池雪焰准备的房子,但在亲眼见到那个只能用浪漫来形容的家后,瞬间收回了本来想说的话。
盛小月家境优渥,在艺术熏陶中长大,后来专门学习了珠宝与服装设计,有着相当不错的审美。
即将入住的新房早已装修完毕,家具一应俱全,只差一些用作点缀的软装。
本来该是贺桥与池雪焰两个人去家居城的,随便挑些喜欢的装饰品。
但韩真真在见过盛小月随手画下的小摆件之后,当即说服了儿子,让他一定要适当听取一下盛阿姨的建议。
无拘无束的两人行,转眼变成了需要伪装的四人游。
贺桥并不介意,他已经习惯了演戏。
一大清早就起来换衣服化妆的盛小月,反倒让他觉得新奇。
“这条连衣裙好一些,还是这身半裙套装更好?”
盛小月敲开他的房门,仿佛要去参加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作为家里按年龄顺序第三个被征求意见的男人,贺桥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答案:“连衣裙。”
盛小月扯扯裙摆,表情很纠结:“二比一了,但是小池妈妈好像不穿连衣裙,我是不是也该穿得……潇洒一点?”
贺桥的语气很有说服力:“所以你更应该穿连衣裙,这样才互补。”
“有道理!还是你聪明。”盛小月眼睛一亮,转身离开前,不忘提醒似地拍拍他的房门,“你也好好选衣服,半小时后出发。”
“记得穿小池喜欢的——”
雀跃的尾音盘旋在楼梯尽处。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贺桥哑然失笑。
他已经换好衣服,是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一件。
但盛小月的话意外勾起他的思绪。
小池喜欢的。
他已经知道池雪焰不喜欢一切拘束与刻意的东西,所以会把一本正经的西装带去足够喧嚣的大排档,再把高级定制的白衬衫骗进日常气息满溢的网吧。
贺桥记得在那个灯光迷离的KTV走廊里,对方似笑非笑地说过,这件衬衫还不错。
那个款式不够精致,不够昂贵,却足够随性,适合与朋友聚会。
回到衣帽间里,贺桥犹豫片刻,选择了一件与那晚差不多的白衬衫。
不知不觉中,他记住了越来越多的细节。
类似爱情的细节。
一场彻底的暴风雨后,城市洁净如新,只有空气中残留了几丝凉意,像初秋的预习。
上午的阳光浓烈,将后座上色调复古的碎花连衣裙照耀得极浓郁,光线透过车窗玻璃,烙在前方洁白袖口末端仍有伤疤的手背上。
贺桥打着方向盘,已经望见家居城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约会双方几乎同时到达。
池雪焰又是一身再清爽不过的黑T恤与牛仔裤,和相亲那天一样。
韩真真与儿子风格相近,款式修身的衬衫搭配深蓝牛仔裤,外加一副很酷的墨镜,英姿飒爽。
与昨夜隐秘蔓延的青草味雨水不同,贺桥在此刻明亮至极的日光下走近池雪焰时,闻见了一种淡淡的玫瑰香气。
时间才流走十二个小时,竟让人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深夜里演绎秘密的共犯,又成了一同行走在太阳下的伴侣。
似有若无的浪漫气味里,他笑着看向贺桥:“早。”
池雪焰是不用香水的。
贺桥这样想着,温润神情一如既往:“早。”
比起这对距离尚有几分矜持的新婚恋人,旁边的两个妈妈倒是迅速走到了一起。
韩真真利落地摘下墨镜,眸中光芒闪动:“这裙子的花色真好看。”
“对吧?跟我想买的那张毛毯很像,这种配色会显得特别有质感。”
“啊,我记得!你给我看过照片的,这里有没有?”
“有的,我特地打电话问过,在三楼的一家店里,我们早点过去。”
池雪焰注视着两个女人亲密地挨在一起离开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感慨道:“我爸已经两天没挨骂了。”
“为什么?”贺桥对他经常没头没尾的话语适应良好,“阿姨心情很好?”
“不。”池雪焰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调侃的笑意,“因为他失宠了。”
雷厉风行的韩真真每天跟不解风情的大老粗丈夫,以及不够可爱的叛逆儿子待在一起,时不时还要被公司下属气得拳头发硬,直到某天,忽然结识了一个像洋娃娃般漂亮又富有魅力的同龄人。
他非常理解母亲毫不犹豫的变心。
起初池雪焰还担心这场突如其来的闪婚,带给家人的更多是烦恼与忧心,但现在看来,它至少已经为韩真真带来了一个相处愉快的好朋友。
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