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线与陆危遥遥相望, 从始至终,他们之间都并无仇怨,他们之前差的, 只是一些运气。
帝丘梨生的灵体开始消散,他看向喻青崖,这个冒冒失失闯入他梦境中的人:“千年后的我, 遇到了你吗?”
喻青崖没想到他还能记起他, 顿时咧嘴一笑:“大王,不用千年后,你现在就遇到我了。”
帝丘梨生忍不住一笑:“说的是, 不过说实话, 你真是我遇到过的,最奇怪的人。”
“啊?”
帝丘梨生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又转向了正对的陆危, 神色间第一次有了些怅惘:“我想, 我把自己缚在这里多久, 就把你缚在了这里多久。”
陆危看着他,嘴唇轻颤, 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怎么流泪, 视线却一点一点模糊。
帝丘梨生想伸手抚摸他的鬓角, 指尖却一点点消散:“我要走了, 你也离开吧。”
“梨生!”
陆危目中滚下血泪,他们是从小长到大的同行者,若没有意外, 大概一生都会同行下去。
他曾经很坚信, 梨生是他选择追随的主君, 他会永远追随下去。
然而连他都未曾想到的是, 最先放开手的居然会是他。
当他被鬼王冥府的主人,从一群怨鬼里提拔.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惨笑:“我背叛了我的君主,居然还可以得到褒赏。”
冥府的主人是一个半雌半雄、半阴半阳、半善半恶的巨大神祇,它的善恶之目同时张开,声音浩荡在幽冥鬼域:“罪在当时,功在千秋。”
陆危仰望着巨大的神祇:“那帝丘梨生,罪在何处?”
神祇垂眸俯视着他:“江河奔腾,不争朝夕,海纳百川,终有归处。”
陆危跌坐在地。
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冥府铁面无私的司查鉴司使,不通人情到连鬼怪都惧怕的存在。
他的精力永远是那么旺盛,沉湎于案牍之中,似乎永不疲劳。
大概,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忘记过往的一切,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参不透冥府主人当初给他的批语,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一个人。
长乐宫那次,并不是他和喻宵见的第一面,只是喻宵完全记没记住他而已。
记得那天,他循例去冥府各殿巡查,半途来了个天仙,鬼吏便殷勤地招待他先在旁小坐,前去招待那位天仙。
陆危在一旁饮茶,听着鬼吏和那位天仙说话,仙人话不多,直到鬼吏指着他怀里的异物犹豫道:“仙尊怀里的是……”
“捡的小孩儿。”
“原来如此,鬼界阴气重,对生人,尤其是幼童,可能不太好。”
仙人没有丝毫表情:“那你还在这里和我闲扯。”
鬼吏:……
“罪过!罪过!马上好!”
小鬼麻利地帮他办着交接,陆危却因为简单的几句话愣在原地。
等仙人走后,他不理身后小鬼呼唤,像个跟踪狂一样跟在仙人身后。
某一时刻,仙人忽然转身。
陆危倏然停住脚步,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就像千余年的离别时光从未出现过。
仙人看着他,缓缓开口:“雷劫地狱怎么走?”
陆危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伸出手给他指了指。
仙人道了声谢,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陆危看向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他记得这个背影,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中。
然而这次不同了,他再不是一个人孤独的远去,在他的肩上趴着一只两尾狐狸,怀里抱着一个凡人小孩。
他抱人的姿势是那么别扭,好像和他整个人都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已经有新的人陪他上路,或许这就是冥府之主的意思,分叉的河流,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汇聚而来,离散的人,也终会在某一刻倏然重逢,他不该再有遗憾。
可是——
梨生死了。
那个天生不会哭泣的小太子,那个空守孤城的君主,已经死了。
死在了挚交友人亲自奉上的鸩酒中,死在了史册的污名声中,死在了众神的唾弃声中。
在他生命的最后,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陪伴他,他一个人死在冰冷的地关里。
当得知梨生的魂魄脱离轮回命数后,他就知道终有一天会相见。
可是当相见后,他就知道,梨生真的死了。
过往的一切不会因为现在消失,过去的人也不会因为现在的人得到弥补。
他们曾经困守的那段时光,终是以遗憾画上句号。
梨生曾经希望私下里就叫他的名字,却被他以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拒绝。
而此刻,面对这个困守过去的幽灵,陆危却只想喊这个名字:“梨生!”
他该怎么跟他说,你从不让人失望。
他该怎么跟他说,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听你说话。
他该怎么对他说,我不应该将你一个人孤独地留在这里。
他该怎么跟他说,我无法离开,因为我把你留在了过去……
然而帝丘梨生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当幻境中,陆危打掉那杯酒,和他一起西去。
他看到那个从千年之后来的人,为他而来。
当他看到千年后的自己,和依然留在原地的陆危。
他的一切执念都烟消云散。
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不需要为我难过,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需要一直同行下去。
我将一个人前往一个新的方向,也许下一个路口,过去的人还会相见。
也许那一天,我认不出你,你也认不出我。
没有关系,只要依然停留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就会有新的路出现。
金色的流光飞进喻宵的身体,空掉的躯体缓缓睁开眼睛。
喻宵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七个人六双眼睛的强势围观。
喻宵:……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青雍子摸了摸他的额头:“还记得为师是谁吗?”
“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