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端一边急急抽身离开,一边心中做着打算,要是他收了卫景平,家里头那个缺心眼的闺女不是更有借口和卫家老大搭话了吗?除开不想女儿跟卫景明有过多的牵扯,卫家一门子武人莽夫,没有家学渊源,卫景平想要以“文”一道出头,走科举的路子,在大徽朝闻所未闻,难呐。
可看着卫景平机灵、好学,他又按捺不住那股为人师的心。纵使不能教他识字念书,也要给他知一条明路。
所以,他才说了那么一番话,撺掇着卫景平先去后山看看姚疯子练字,他要是个心志坚定的,一年半载的必定能练出像样的字来。
倘若到那时自家闺女韩素衣订了亲事,他也不是不能指导卫景平一二。
一想到自家闺女,韩端就头疼不已。
自从六年前卫景明在大半夜送自己回家之后,她家闺女就跟在人家后面“景明哥,景明哥”地喊,看着那个关系亲密啊,让外人都以为他跟老卫家要结秦晋之好了。
呸。
女儿不懂事,外人跟着瞎起哄,也不想想,他这一支读书人家,怎么能把女儿嫁到武官之家呢。
韩端为这事苦恼日久。
回去的路上,卫景平把想法同他大哥卫景明说了:“大哥要是明天早上没事的话,带我去后山瞧瞧吧?”
能有正经的先生教最好,但是没有,他也不能就这么躺平荒废了,自己摸索门道先学起来吧。卫景平上辈子的自学能力就挺强的,他出生在农村,在镇上念初中的时候,老师不会的题目都要问他怎么个解法,很多科目全靠自己钻研。
就靠着自己钻研,他以县城中考第一的成绩进了重点高中,又进了国内最好的大学,这路,他熟悉。
“好。”卫景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在他眼里,卫景平这个弟弟是越发神奇了。
也越发埋怨韩端老眼昏花不识货……额好像不对,是不识什么来着,对,才,韩端那老东西不识才。
哥俩儿商定,第二天,卫景平起了个大早。
整好仪容出门的时候他没让卫景明背着:“大哥,我自己走路就好了。”
卫景明伸开的手臂又收了回去,点点头:“你走不动路的时候告诉大哥。”
上林县不大,后山就在边上,他们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就上到半山腰了。据说姚疯子就住在这儿一个年久失修的道观里,果然,他们转过那座看不出模样的道观,就看见一位清癯的老人穿着半旧的长衫,拎着半桶清水,手里端着小臂粗细的羊毫笔,在面前大石头上挥毫泼墨。
不像在宣纸上写字,龙飞凤舞的叫人清不清楚门道,姚疯子立着在大石头上写字,卫景平不近不远地站着,能看清楚他横竖弯钩是怎么落笔,怎么走笔,又是怎么收笔的。
卫景平眼睛一亮,纵然卫景平上辈子没有写过毛笔字,但据他练过硬笔书法的经验,得知观摩老师运笔之后回去练字这个法子可行。
不愧是韩秀才。
不愧是欠了他大哥卫景明人情的韩秀才。
“老四,你是看出些门道了吗?”卫景明本来对韩端心中颇有微词,但他也算是个很明理的少年,一直都知道施恩不图报的心思,韩端不愿意收卫景平,他也没道理从此就恨上了人家。
但此刻见卫景平看得入迷,心中大喜:这老韩,果然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没说教,但已经教上了啊。
谁叫他碰上卫景平这样聪明的娃儿呢。
他老卫家要出个秀才了吗。
卫景明搓了搓手,心中憧憬的不得了:“老四,大哥给你买支毛笔吧,对对,还有写字的宣纸。”
回家就试试,把今天看到的学下来。
卫景平:“大哥,没那么急。”
趁着写字的闲云野鹤般的姚疯子没发现他,他还得多观摩人家写字呢。
“是没那么急。”要买个好的狼毫笔,他还得攒上半个月的零用钱呢。
卫景平坐在石头上如入定了一般,看着姚疯子的手腕上下翻飞,字写得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行云流水,到最后已经笔走龙蛇,有了艺术的气息,不是他能吸收得了的了。
“走吧,”卫景平扯了扯卫景明的衣袖:“咱们回家,明天再来。”
这么个不要钱就能学东西的机会,他恨不得把卫景英和卫景川也一起拉过来。可那俩崽子天天早出晚归,他压根儿就逮不到他们,大约,也是对认字和念书没有兴趣的主儿。
“那个是不是‘天地”的’天‘字’?”卫景明没动,他看着姚疯子写字的水迹,问卫景平。
他忽然觉得念书和习武一样,都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是‘天’字。”卫景平说道,顺手往“天”字后面一指:“那个是‘洪水’的‘洪’字。”
卫景明认认真真地记下来:“我听说好几个考武举的同时也在念书。”
武举会试的最后一环要考策论,只有功夫和文化都好的考生才能当上武状元,武状元以后能看兵书,当更大的将军,没学问哪里行。
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能进京去争夺武状元,只想有朝一日能去省城考过乡试,得个武举人的名号就够了。
“是啊,大哥,”卫景平道:“武人怎么就不能识字了,不识字能写出《孙子兵法》吗?”打仗更要读书了。
“《孙子兵法》?”卫景明愕然:“老四你连这个都听说过?”
卫景平迟钝了一下,找好理由才开口:“听爹提过一嘴。”
解了心中的疑惑,卫景明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四弟记性真好!”
卫景平心虚,不敢和他对视,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咱们回去吧。”说完哥俩儿从那棵不堪负重的歪脖子树上滑了下来。
卫景明伸手去抱他。
“我自己走。”卫景